李晗从望远镜里看到的船与卫星拍摄的照片基本吻合。虽然不是五十年胜利号，这艘名为“Poocha”的破冰船，体量并不逊于她通过官方渠道从俄罗斯调用的破冰船。
    五十年胜利号正朝向北欧航行，而秦安的定位信号仍然停滞在这片卫星信号很差的北极海域。
    通过比对卫星照片，李晗估摸这艘船有问题。最新的卫星照片上，冰冻的洋面已经大面积解封，而它依然没有恢复动力航行，被碎冰层裹挟着随洋流漂移。
    胸牌传回的数据证明秦安还活着，但生命体征不稳定。
    科考船队在距Poocha不到一海里处落锚，近距离观察，李晗发现那艘船的舷窗多数呈开启状态，在随洋流漂移过程中，又被冰封起来，一排排规整的冰疙瘩折射出刺眼的冷光，关闭的舷窗则完全被黑色遮光板遮挡，青天白日的虽谈不上诡异，但看着颇感不适。
    无线电呼叫未有回应，科考船直接对捷克籍船舶喊话，然跑出船舱挥手求救的两名船员说的却是俄语。
    怎一个衰字了得的秦安最先被直升机转运至科考船的医疗舱，她因溺水引发肺炎，烧得有些晕乎，右手柯力氏骨折，手腕被钛合金板固定，颇具机甲战士的现代感。
    还算这丫底子不差，挂了两天抗生素和营养液，压下了一路飙升的体温。
    李晗都不知道该对她说啥好，闷闷地煲了肉苁蓉羊汤给她暖身。
    暖汤下肚，气色明显好转，暖和的感觉简直太美好了，秦安扯扯柔软的被子，舒坦地说：“谢谢你们大老远地赶来救我。我这人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丢失的石函会想法子找回来”。
    “人没事比啥都强，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随缘就好”。李毅靠着舱门笑着接口：“看着卫星传回来的数据，都快愁死我了，这哪是正常人的体温”。
    “有体温就不错了”。秦安亲吻挂脖子上的定制狗牌，笑应：“石函虽然丢了，精神内涵已保存在我的手机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两位借个充电宝，弄台投影仪来”。
    “我的确很好奇，却也不急这一时”。李晗道：“捷克籍破冰船的动力已经恢复，肖毅想见你，跟你单聊”。
    秦安眼瞅着两人的小表情，莫非是怀疑她罹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如果不想见他，我去请他走人”。李毅道。
    “你们不必担心......”。
    一阵猛拳砸得舱壁“砰砰砰”响，肖毅的语音带着不耐：“爱见不见，不见拉倒”。
    秦安瞬切至受气包模式，李晗笑着拉走李毅，顺手带上舱门。
    “你是有病还是傻，知道自己扔掉个啥”？
    秦安挠挠头，应道：“我错了。扔脱手时，我才知道那是个啥。我真错了，可是后悔无益”。
    肖毅随手一巴掌扇她后脑勺上：“真是笨出了新高度、新境界”。
    “能不能不打头”？秦安委屈巴巴。
    “柯力氏骨折容易留下后遗症，老实待着，我去找人”。
    “既然石函已打捞出水，隐瞒不如自圆其说”。秦安看着他道：“我会给李晗讲个故事，她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
    “能得到中央政府支持的考察项目，而且由香港人主导，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晗是我国追索流失文物机构的成员，她以家族身份从世界各地的藏家手里替国家收购流失的文物，协助打击文物走私活动”。
    “请恕我不请自来。元代沉船的确只是此次科考的幌子。我祖父身边的术士用梅花易数推演五运，竟然发现天地之气的交互作用有被无形的宇宙物质推动的迹象。比对近两年世界各地天文机构观测记录的陨星，经数月反向推演，确定那东西就在北极”。
    “你还有啥料”？秦安侧头看着李晗。
    “两年前，我们跟俄罗斯海监合作，在石函出水的海域打捞元代沉船遗存”。李晗泡茶的手法相当娴熟：“知道奥德赛吧，其公司下属的两艘勘探船曾在那片海域连续作业两个月引起俄方警觉。我们在俄军方帮助下，先于奥德赛找到了沉船”。
    “你手里的地图是从哪得到的”。秦安看着她的眼睛。
    “1984中英联合声明签订后，我父亲从几个老友手里盘下两条街面的店铺，其中有家旧书店当年直接关了张，所有旧籍打包存入爷爷书房下的库房。小时候我脾气臭，爷爷就把我关库房里整理旧籍，我至今记得非常清楚，地图夹在一本名为《轶闻集录》的小册子里”。回看向若有所思的秦安，道：“该轮到你抖料了”。
    “我只能讲个故事给你听”。秦安瞥过肖毅：“公元前238年，秦王政冠礼后派遣一支船队出海寻求长生仙方。我无法揣测他们的遭遇，但预定的航向莫名发生改变。极其庞大的船队一路北上，仅奴隶就有五千余人，领队是位方术士，不赘述此人有多牛逼，他在北上途经的荒岛留人戍守渔猎垦荒作为接应点，便足见古人的智慧与胆识”。
    “你真在讲故事吧”？李毅嗤笑道：“这么牛逼的秦人，都能统一世界了”。
    “记得你带我潜水的珊瑚坟场么”？秦安给手机充上电：“海下建筑遗存的年代远超元代，而且据我所知，船队最终抵达北极圈附近，他们在夏季捕杀鲸鱼、北极熊等待极夜降临”。
    李晗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方术士根据星象、北天极和极夜月亮的形态在冰原上确定方位”。轻触手机投影照片：“石函里开出一套完整的二十八星宿图，实用却令人无法窥探的航海笔记”。
    “是籀书”。李晗凑近细看。
    “没有标点符号，不知道定标距星，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看懂的天书”。秦安道：“这位古人从北极返回咸阳数年后，凭着记忆镌刻航海图，并且率船队再度北上”。
    “他们遭遇了意外”？
    “或许是祭祀海神的祭品，石函的形制类似禁，祭祀、宴饷放置酒器的案形器”。在无论做什么都要占卜、祭祀的年代，赵悼将目标镌刻成精美的祭品敬献给海神，以期得到庇佑。秦安看向李晗的眼眸平静深邃：“即便沧海桑田，还是留下了磨灭不去的痕迹”。
    “这个故事跟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好像没什么关系”。李晗道。
    秦安笑笑，接着说道：“至大三年夏，永明城有个穷书生要去靠泊在黑龙屿的商船上做文书先生，却在码头遇见一群拖家带口的渔民。一位老渔民对他说，黑龙屿上有眼伏龙井，口口相传只要看见井底龙首碑顶上的龙首，就必须离开黑龙屿，否则便要性命堪忧。永明城与黑龙屿间的海域，一年有七八个月封冻得无法航行，虽说出一次海得近一年时间，书生舍不得十五两银子的工钱，雇船去往黑龙屿。与往常不同的是岛屿所在的海域海面莫名下沉，露出犬牙交错的礁石群，大的礁石上螭龙、趴蝮、水犀、望天吼等镇海兽自高而低排列，滩涂上海参、鲍鱼、珠蚌遍地捡拾。书生平日喜欢看些杂书，黑如墨汁的海水让他越看越害怕，既然伏龙井能预示危险，或许也能在危急时刻救命。井位于岛屿最高处，孤立一株五丈高的灯台树，据传是神人降伏黑龙的神木所化。书生瑟瑟发抖地趴在树根上，十丈高的巨浪层层叠叠涌上黑龙屿，商船连同码头被拍成碎木片，倒塌的房舍像枯叶一样飞舞，海边的渔民瞬间消失在翻腾的白沫中。华盖般的树冠阻挡了电闪雷鸣，书生抱紧树根在飞石断木的地动山摇中保全了性命。当伏龙井泉水满溢时，大海恢复平静，但原先极目可眺的岛链已无踪迹可寻”。
    李晗挑眉看看秦安，站起身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