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驾座的男秘书给秦安讲事情的来龙去脉，水陆法会、三牲献祭，口灿莲花。秦安脑补工地上的热闹场景，基建尚未动土，围绕这口井，已经花费百余万，果然是钱多烧心。
    工地上照明灯亮得晃眼，弥漫着烧纸的焦糊气味。
    直径一米多的井沿缺损严重，曾经的纹饰已无法拼凑连贯起来。秦安打起手电照向井下，方砖砌的井壁几乎没有泥苔，井下十米处铺着层朽烂的木板，木板与井壁完全契合，木板之下的情况因此成谜。木板中心是厚厚一层碳化沉积物，上头横着几根木杆子，周边散落着许多片状黑色碎屑。四根拇指粗细、起不到半点承重作用的铁链子，从井壁中间自然下垂至木板，铁链上挂着些黑褐色的粗麻绳。
    热空气上升、冷气流下沉，本该冬暖夏凉的水井，阵阵寒气从井下扑面袭来。
    秦安掰了根小树枝，蹲着慢慢刮去井沿上糊的泥，显露出小半个似马非马的动物屁股和一只后蹄。
    “秦安……”金文蹲得脚麻，扶着秘书的肩直揉腿。
    “金总，您觉得文管局会为这口井建座博物馆么”？秦安回眸看看矫情的金文。
    男秘一扶金丝边眼睛，应道：“这么口破井申请建博物馆，简直是异想天开，文管局还以为我们有病呢”。
    “知道有病，说明尚有药可医”。秦安扔了小树枝，站起身拍拍一手泥：“那就搅和水泥封了井口，平地建厂房去，别闲得没事找事”。
    “就按小秦说的办，叫几个工人弄块水泥板把它堵了”。金文被大师们折腾得昏头转向，花的冤枉钱还不如给筹建中的希望中学盖座宿舍楼，改善山区孩子们的住宿和伙食。
    “金总，等地基浇筑完工，您就彻底眼不见心不烦了”。一副奴才相的男秘半蹲着给金文擦去鞋上的烂泥。
    “金总，您这么做，新建的厂子肯定得出事”。道士穿着的老头，怒目瞪着秦安：“你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也敢在此指手画脚”。
    秦安瞥白他一眼：“照您老的观点，西安城都得整体搬迁了。建筑工地挖出骨头、陶瓦，在我们这根本不算事，清理完了，该干嘛干嘛”。
    即便秦安说的是歪理，听着却很是顺畅悦耳。不似那些糟老头，一开口就是大凶之地必定死人等等的晦气话。
    “周大师，我心意已决，今夜封堵井口，明天土建开工”。金文示意男秘处理设在空地上的香案祭台、猪头三牲。
    “金总，您别不信老朽之言。实话告诉您，老朽看了三十年风水，从未见过此等大凶之地”。周大师直接忽略秦安，朝金文拱手道：“老朽收了金总的酬金，当为事主殚精竭虑。此井的风水在古书中称之为阎王井，实为大凶”。
    “见过能掰的，真没见过您这么瞎掰的”。秦安笑道：“敢情您还长了双阴阳眼，擅观地下水脉，佩服之至”。打起手电照向井下：“请大师移步过来看看，井壁青砖完好且无泥苔痕迹，没水的枯井也配叫阎王井，您老别欺负我读书少，见识短”。
    周大师被噎得脸色铁青，怒道：“信不信随便”。言毕，拂袖而去。
    “谢啦，秦安，我欠的人情，随便你开口”。金文替她拉开车门，嘱咐男秘代其送到家门口才许回来。
    车疾驶上高速，男秘看着后视镜里的秦安，猥琐地问道：“秦小姐，既然你喜欢我们金总，会不会开口让金总娶你”？
    “你跟金总不仅默契，还心有灵犀，瞧着也挺般配和谐”。秦安翻看钱罡发来的视频和照片，丫的，晚上看感觉很瘆人。
    男秘一脸愤慨地努努粉嫩小嘴，蔫吧了。
    耳根子清净的秦安仔细琢磨包金青铜手杖的放大照片，被压得变了形的金皮，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车到楼下，正遇上方诚一家子看完搞笑恐怖片《忌日快乐》归来。
    “爸，今晚我跟秦姨”。小雅仰视着老爸。
    “去吧，皮卡丘。明早叫秦姨一起下楼吃早饭”。方诚笑着把闺女推向秦安。
    秦安牵着小雅先进赵谟的书房，提溜俩青铜剑才回了秦琖家。
    “秦姨，你拿两把古剑做什么”？小雅仍在脑补巧妙反转的惊悚情节。
    “放你枕头下，免得你看了恐怖片晚上做噩梦”。
    小雅拿了睡衣钻进浴室：“估计我会从梦境里笑醒回现实世界”。
    秦安一脸懵逼看着消失在浴室移门后的瘦小身影。
    “秦姨，我作业做完了，能打会游戏莫”？
    “你当我空气不就结了”。秦安拿电吹风帮她吹干头发。
    “等放暑假陪我打鬼屋去，咱联手拯救一把游戏里的世界”。
    “行，先把你手机里那款混淆中国历史的关公战秦雄手游删了”。开学没几天，熊孩子已经盘算着放暑假了。
    “一言为定”。小雅将游戏APP拖进垃圾桶：“端着枪干大一把，要么拯救世界，要么被僵尸啃”。
    “就你那没肉的小身板”。秦安嫌弃地呲牙。
    “秦姨，我长大一定好好孝顺爸妈和您”。
    “糖吃多了不光嘴甜还容易蛀牙”。秦安拿梳子轻敲她的脑袋：“开动你的小脑壳，把书念好了再说长大以后的事”。
    “秦姨，上回是你对我说，成绩不是最重要的”。
    “与品行相比，成绩退而其次，如果能品学兼优，你的人生岂不更完美”？秦安递了条毛毯给她：“讲个真实的故事，主角是你老爸”。
    小雅给秦安倒了杯热水，俩人裹着毛毯窝在沙发里：“你爸爸出生时患有严重的血友病，出血不止引发颅内水肿，除了他爷爷，家里其他人都选择放弃治疗。他被抱来我家时刚满三周岁，又廋又小膝关节都是内弯的，就算能救活也会落下残疾”。
    “我爸现在很健康啊”。
    “或许他已经不记得对我四爷爷说过的话了，他说长大要做医生，做一个能治好所有怪病、不放弃任何病人的医生。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他能走去上学的时间，总共不到半年，却考进了西安交大附中，三年后以陕西高考理科第一的成绩申请香港大学医学院”。
    “老爸好牛”。
    “你老爸不是用来赞赏滴，他是你的标杆，是给你看齐滴”。秦安拽起她：“睡觉去了”。
    天没亮，钱罡又打来电话，气得秦安差点摔了手机，小雅被铃声吵醒，顺过手机背单词。
    给班长赵畅打电话，约定六点半点到医院接人。在秦安做早饭的当间，小雅已经起床收拾好了房间。
    早饭很简单，现烤的三明治加牛奶。
    “秦姨，昨晚你没把车开回来”。小雅的一句提醒，急得秦安捞起三明治直奔大门而去。
    踩着饭点，秦安和赵畅赶回大宗墓发掘现场。正中央的探坑露出一小块瓦楞形褐陶，看情形估计是陶屋的屋顶，这片地不能随便踩踏，于是乎只得停止发掘。跨过三个探坑，黄泥里杵着跟顶部残缺的青铜棍，主干埋泥里无法估计长度，四周散落着许多青铜构件，一时也判断不出是个神马东东。
    正是午饭时分，现场莫人。秦安绕着探坑转悠一大圈，决定先填饱肚子再去欣赏师兄几个辛苦大半个月的成果。
    钱罡魔怔般盯着地上的石膏倒模板：“秦安，你来看，这条骨龙与其它三条骨龙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条骨头比其它三条略微凸起些”。
    “我给你看段视频”。钱罡锁了保存室的门，秦安跟他回到宿舍：“我在保存室里安装了三个高清摄像头”。
    “你打算拍部惊悚大片”？黑暗中，晶莹剔透的龙眼莹石，令周围一切产生形变的白光，扭曲的骨龙试图挣脱石膏和黄泥的束缚。
    “太邪门了，我感觉骨龙似乎在寻找东西”。
    “我倒是觉得你该放松休息几天”。秦安关了视频播放器：“先去吃饭，饿出低血糖，也会满脑袋飘幻觉”。
    “别拿子不语怪力乱神搪塞我”。钱罡揉搓太阳穴，看着异常疲惫。
    “你忘了，我们曾给大宗墓布过电网，这很能使埋地里的金属物产生某种磁场效应”。秦安不再嬉皮笑脸。
    “在特定的时间、空间，磁场记忆被重新释放出来”？
    “难道不是吗”？
    “先陪你去鉴赏青铜手杖，明天它就要收入省博的地下库房，想看实物可就难了”。钱罡叫上一众师弟、两位登记员开启保险柜。
    手杖长95厘米，上半部呈圆柱形，八等分割，被金皮包裹。下半部为方形，取四方之意。
    秦安戴手套握住手杖的青铜部分，在触及青铜手杖的一霎，指尖隔着手套感应到一股弱电电击的酥麻，令她极度愉悦之感瞬间流转全身。
    “师妹，这根手杖出土于陶屋顶部，东西向横置。我们推测，其作用类似琮”。
    秦安轻拭去金皮上的薄尘，隔着金皮，青铜铸就的天之眼亦变得柔和温情。
    温暖的天空下，众生欢喜相依。
    手杖的下半部，双头人、双头蛇、双头虎豹、双颈天鹅、野鸭……
    宛如欢喜佛，旖旎相依。
    “这根手杖堪称春秋时期青铜器的代表”。钱罡不吝盛赞：“青铜脱蜡工艺的典范之作”。
    “我们几个轮流趴了一整晚，才将它从土里完好无损地刨出来”。陆伟得意拍拍秦安：“蜡模的精致、青铜器特有的狰狞美一览无余，师兄我此生无憾矣”。
    秦安诧异看着青铜手杖，其何来一丝狰狞？微微眯起的天之眼中饱含着清浅笑意，雌雄双身的众生亲昵对视，下身则融为一体。
    还没到春天，自己就怀春了？秦安将手杖放回保险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