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徐吹来，若无形无色的轻绸软缎兜头罩下，给裸露的皮肤带来柔滑沉甸甸的质感。
    头顶老松针落如雨，落在李玄头颈，刺痒不已。
    远处有笛音隐隐传来，又被风声、松涛声、松针坠落声依次掩盖。
    松下的李玄神情愉悦慵懒，斜斜倚着树干，侧耳倾听，欣赏这自然之乐。
    手里的玉竹梅花头留青折扇徐徐展开，露出一副芭蕉掩月图，分明是师父白乐天的手迹。
    一只蜜蜂大小的大头蚂蚁爬到他膝盖上，被他一弹指，直直飞了出去，许久才落下。那蚂蚁完好无恙，在地上打了个滚，就爬走了。
    有时，李玄就会想，在那些修行有成或天人、仙人的眼中，凡人是否就如同这蚂蚁，不管如何努力，只要体内的力量体系不能升级，生物进化规则不能提升，就弱小的不值一哂，吹口气就能轻易打发掉，完全没有认真对待的必要。它生也好，死也好，苦也好，乐也好，没必要理会。这或许就是更高生物层次的仙人对民间天灾人祸置若罔闻、熟视无睹的原因吧。
    人之于仙人或许就如蝼蚁之于人，蜉蝣之于人。
    摆脱蝼蚁、蜉蝣一般的命运，不正是李玄日思夜想、辗转难眠、上下求索的目标吗？
    捻起衣袍上的松针，一一折断，针尖刺着指腹，微痛。
    李玄决定停止“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哪儿”的哲学三问，想想实际点的东西，比如晚上吃什么？
    看看天色，已经酉时，李重正在厨房里忙碌。据说，他今天晚上要做几个大菜，小露一手。
    自从李玄将基本的烧菜手法及调料种类一一教给李重后，李重就掌握了厨房的大权。还别说，在花了不少时间练习后，李重的厨艺突飞猛进，一跃成为家中第一高手。现在李玄很少进厨房，白乐天则是与厨房绝缘了。
    今晚的晚膳还邀请了太初和清风，是白乐天发起的聚餐。这会，白乐天正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连最后一丝彩霞也隐匿不见。饭菜已经端上桌了，正摆在蔷薇花架下。那曾经如火如荼的蔷薇早就褪去年华，只剩枝头一簇簇花生米大小的果实，尽管这果实没有任何用途。
    两条黑影从院墙上飘然而下，正是太初师徒，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鸡鸣狗盗之徒。
    李玄赶紧请太初入座，清风与李重也找了位置坐下了，就缺白乐天一个人。
    太初奇怪的道：“白乐天呢？他在磨蹭什么？做主人的这会忸怩什么呢？”
    李玄知道师父与太初关系很好，但并不意味着两人不拌嘴。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吵嘴比馋嘴还有滋有味，必须是他们二人世界的最佳调味品……怎么觉得这么暧昧呢？李玄发誓，师父与太初真没男男关系，莫非他是“腐眼看人基”？
    李玄正要站起身来，去看看白乐天在玩什么神秘，就见他背着手，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也不坐下，而是看看夜色，挥挥右手对李玄说：“徒儿，把灯灭了，师父有更好的照明方法。
    李玄“嗯”了一声，就去熄灯。又问道，“全熄灭吗？”
    白乐天点头道：“不错。”
    李重和清风也赶紧站起身来帮忙。
    院子里挂了四五盏眀角灯，现在要全部熄灭。
    很快，灯全灭了，院子里一片黑暗，耳边只有蝈蝈的鸣叫声与蚊子的嗡嗡声。
    这时，就听白乐天道：“今儿晚上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仙术。”
    李玄莫名其妙，但是必须支持师父啊，他于是鼓掌，“啪……”
    其他人都奇怪的看看他。
    李玄摸了摸鼻子，垂下眼皮，嗯，习惯了现代式的鼓励，一时有些出戏。
    白乐天背着手，微抬着下巴，眼望苍穹，深沉地道：“玉蟾隐匿，星辰潜藏，夜色如墨，就让我为大家取一片月光吧。”
    说着，抬起右臂，轻轻一招手，好似从空中将什么东西召了下来，随后对李玄道：“徒儿，来，将这下弦月挂在墙上。”
    李玄答应着接过一个弯弯如钩的下弦月，并将它挂在白色院墙上。
    那下弦月薄如白纸，没有背胶，墙上也没有钩子，不知道怎么就挂住了。
    白乐天走到下弦月跟前，嘴里念念有词：“今夕有客，请赐光明”。
    刚念完，那下弦月突然光明大作，将整个庭院照得如同白昼，可比眀角灯亮多了。
    白乐天走回饭桌，面有得色，问太初道：“元初师兄，如何？”
    太初赞赏的点点头，道：“不错，确有天分。”
    李玄这才知道，这法术是太初师伯教给师父的。也对，能将筷子变仙女跳舞，怎么不能变月亮照明呢？
    “师伯，不如也将这个法术教给我吧？出门在外游历太方便了！”李玄羡慕地道。
    太初缓缓点头：“就让你师父教给你吧。”
    李玄问道：“这月光能亮多久？整夜吗？”
    太初答道：“时间长短是根据你功力多少、修为深浅来决定的。我嘛，可以召唤满月照亮整夜，你师父嘛，这下弦月最多一个时辰。”
    白乐天羞恼道：“一个时辰怎么了？刚好吃个晚饭！再说了，这法咒我就练了一个下午，可见是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啦！”
    太初忙肯定道：“对，对，对，白师弟天赋异禀，将来成就一定远胜于我。”
    李玄这才知道师父整个下午在书房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在做什么了，原来是在练习咒语。
    他也赶紧夸赞道：“师父真是厉害，不过一个下午，就能娴熟地召唤出月亮了，这可比九成九的修士厉害啊，真让人佩服地五体投地！我要是有师傅这样的资质就好了。”
    “行了，行了，”白乐天摇摇头打断他道，“你这夸赞太浮夸了，饭后我就将咒语教给你。”
    李玄嘻嘻一笑，更狗腿了，笑道：“我就知道师父最疼我了，嘻嘻嘻。”
    李重暗暗白了他一眼，动不动就撒娇真的好吗？心底却十分羡慕他二人情如父子的亲密关系。
    李玄见李重满眼羡慕，以为他也想学，就道：“李重也能学，对吧，师伯？”
    太初无奈，点点头。
    几人就着月光，酒足饭饱，到了亥正，才各自散去。
    翌日，李玄起个大早，那召唤月光的咒语一天拿不到，他就一天坐立不安。站在白乐天房门前，他徘徊不去。
    直到李重买了早点回来，才被告知师父白乐天一早跟着太初去西园寺听法去了。
    李玄：……我难道不是师父生活的重心吗？
    白乐天：冷漠脸。jpg，从来不是，我是个有生活情趣的人，才不是全职带娃的奶妈呢。
    李玄：……
    李重安慰他道：“不如去看书吧，省试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我见书房里有白叔留给你的几本书，还有往年的考试题目和策论优秀范文。”
    李玄顿时头大不已，原来题海战术不仅仅是现代人发明的，古来有之！他抹抹嘴，悻悻地去了书房，还不忘拿走一个卷了酱肉的粢饭团，那可是他最爱的早餐！摸摸微鼓的腹部，他知道早饭已经饱了，却还是舍不得美味的饭团。
    李重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
    不知是不是读书需要消耗大量脑力，再加上八段锦功法对能量的转化，李玄最近总是饿，好像一下回到十一二岁长身高发育的时候。
    好在李重很细心，总是准备好高热量的肉食及点心，让他随时进食。显然，李重已经找到了投喂他的乐趣。
    看了一会书，李玄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槭枫，满树的五角形叶片，像公鸡走过的脚印，片片嫩绿，在阳光下玲珑剔透，泛着青黄光芒。然而，这不是它美丽的全部。到了深秋，经过霜的洗礼，它还会如火焰般绽放，燃烧成热情的红色。
    听说这种树最早来源于泰西，在遥远的海的另一面，还是前朝太祖让人带回来的。随同而来的，还有一种从这种树上提取的糖，太祖爱吃，称之为“枫糖”，在民间很受吹捧。
    李玄想到这儿，就笑了。
    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位前朝太祖一定来自于和他一样的时空，且有可能是位有留学北美经历的海归。
    用绿色调节了一会疲惫的眼睛，李玄就继续埋头故纸堆，体味国学之妙。
    李重敲敲门，小声道：“点心来了。”
    李玄这才发觉肚子正咕咕叫，辰正了，难怪李重来送点心。
    他让李重进来，想到师父，问道：“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李重回答：“三天后。”
    李玄正往嘴里塞肉粽，一听这回答，呛了一下，道：“什么？要三天？怎么这么久？师父都没和我提过？”
    李重道：“太初师伯说西园寺这次召开的法会有佛道论辩，还会交流修行心得，五年一次呢。对初修炼的人来说，机会难得。白叔很高兴地跟去了……”
    李玄皱眉道：“修行者也不都是好人。好在有太初师伯，他功力深厚，能护着师父。”
    李重点点头。
    李玄问他：“你的功法练到第几层了？”
    李重惭愧地道：“才第二层。”
    李玄道：“看来八段锦功法不适合你的体质，以后再找合适的吧。”
    李重犹豫了一下道：“我睡着的时候，模模糊糊的好像学了一套什么功法，进展很快。可是梦醒了，什么都想不起。”
    李玄并没有奇怪，李重可是有跟脚的，哪怕他现在大多时候没有记忆。于是他说：“或许你与什么人有缘，梦中教授，别着急，总有记起来的时候。”
    李重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