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拟把疏狂图一醉  第一回:留香第一美,能饮一杯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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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笙歌日暮能留客,醉杀五陵轻薄儿。
    三位英雄聚首,定是在集贤殿,而三个败类如此相遇,则是……
    秦淮河畔留香阁。
    大批烟花客流连阁外,议论纷纷,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夜风吹醉暖,庭户对酣歌。
    留香阁有一绝四美八秋娘,各持才貌,艳名远播。楼上飘来的靡靡之音令人心驰神往,四美皆是人间极品,心高气傲,如今居然同列一席,争奇斗艳。众人啧啧称奇。
    一曲《少年游》,若昆山玉碎珠霏撒。
    一曲《采菱曲》,如清溪细流过平沙。
    一曲《子夜歌》,恰月塘风荷滴秋露。
    一曲《西江月》,似曲径春雨湿落花。
    四美各倾其能,虽未见其貌,其音亦可销魂。究竟是有怎样的贵客才会让她们使出浑身解数?
    留香阁上,万花丛中,坐着两位玉树临风的公子。一位锦衣玉冠,戏而不谑,颇有王者之风;另一位白衣胜雪,眼波流转,恣意风流。
    华服公子连连叫好:“好一个四美联珠,此景天上才有,人间难闻啊!”
    白衣公子偏头道:“是吗,难得称了安小侯的心。安小侯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风流。”
    “林兄莫要说笑,先不提家中那个老头子,单是那姓李的混帐东西,就把我压榨得……唉,哪及得上林兄逍遥自在。”华服公子口中的“混帐东西”正是当今圣上李映正。
    华服公子怀中的彩衣美人闻言,当即离席:“小侯爷休要烦恼,妾身曾经是京城教坊的善才,对京音还是略略了解的。”
    两位乐师转弦拨轴,彩衣女子轻启朱唇。《阳关三叠》是京城教坊时下流行的曲目,教彩衣女子唱出,如轻声低语,诉尽离愁,别有风情。
    白衣公子身侧的美人也按捺不住了,即兴唱了一曲《平沙落雁》,令人闻之黯然。
    两位佳人皆是风流玉立,艳冶无匹,曼吟低咏,婉转绕梁。
    只不过闲来无事喝杯花酒,两位公子断然没想到这已快变成了赛歌会。
    四美之一苏玉霏再度翩翩起舞:“绿英满香彻,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
    众姝合:“春日长,秋风早,千金轻一笑。”
    白衣公子盯着苏玉霏,不觉发了呆。方才与他调笑的美人不依:“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
    苏玉霏借机向白衣公子送出秋波,又唱道:“夕阳沉沉山更绿,声声更是迎郎曲~”
    白衣公子轻敲玉碗:“春风摇荡惹人衣,柳絮不是无情物,唯有击节表、我、心。”
    苏玉霏心下一喜,便投入了白衣公子怀中。华服公子吃吃地笑:“好一首《柳絮》。只可惜,林兄心里惦记着的应是铸剑山庄的天下一美才对。此次南下参加拜庄会,不正是想一亲芳泽吗?”
    如今江湖,英雄辈出,原先的八大派皆已衰败。有武林至尊之称的铸剑山庄在其如日中天时宣布封庄十年,宇文家、易家、林家先后崛起。下月初,十年期满,各路人士都应邀参加铸剑山庄的拜庄大会。
    众美人向薄幸的白衣公子投去哀怨的目光。
    白衣公子亲自斛了一杯酒:“林某岂敢夺安小侯所好?”
    “林兄客气了。若是慕容小姐要玩比武招亲的话,林兄一定是志在必得。本少爷武艺不精,有心无力啊。”华服公子以纸扇轻敲桌沿。
    白衣公子暗自运气,抵住了桌子那头传来的杀气:“安小侯这叫武艺不精?林某要为您的谦逊敬你一杯了。”
    一杯带着强劲力道的酒向华服公子旋去。华服公子甩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用扇子停住了酒杯。
    “有什么贵客?放屁放屁!别拦着老子的路,躲开!”
    酒杯稳稳地落在了桌上,扇子却向声源扫去。
    单手接下这扇子以及七成回力的,是一位面生少年。
    少年眼睛扫过华服公子,瞧他头上束发的玉冠,又想到东胜帝插手江湖的暗器,便知,这位华服公子定是权倾朝野的安国侯之子安昀。不想招惹安小侯,少年将脸转向另一位白衣公子——银灰色逍遥巾,白衣若雪,气质儒雅,生得眉清目秀,一双满溢危险性的黑眸却将书生气冲得无影无踪。
    大家都是年轻气盛得过了头的年纪,互看不爽之后立即开打。充分体谅妓院老板的难处,二人皆是收了内力,小打小试,并未敢出全力。
    安小侯看着“翩翩起舞”的二人,向众美人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几招过后,都觉无聊,遂很默契的同时收手。白衣公子玩味地瞧着少年手中的扇子。
    “暗香盈纸扇,”纸扇挑起束腰的白丝带,“白雪落空山。”
    白衣公子不语,也不动,只静观其变。
    安小侯咳了一声。他该不会要调戏那个谁吧?
    褶纸扇由下至上,滑过丝带,暧昧地托起对方的下巴,少年笑得格外风流:“留香第一美,能饮一杯无?”
    “好烂的诗。”白衣公子毫不客气。
    安小侯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扇子碎尸万段:“那是王右军的真迹……”
    少年不甩安小侯,继续冲白衣公子微笑:“美人好身手,可否问芳名?”
    “客气,少侠不是要同在下喝酒吗?玉霏,酒。”
    少年就着苏玉霏的手将酒饮下:“美酒佳人,夫复何求?”说罢,还不忘占下便宜,愣是把苏玉霏逗得面红耳赤。
    安小侯的笑终是有些僵硬了:“你……”
    白衣公子打断:“在下姓林,落雪成白,林落雪。敢问少侠名号?”
    “呜哇!”惨叫一声,少年消失在了留香阁。伴随着“惨了惨了,呜,我居然调戏了林血杀!!!!!!!”
    安小侯恨自己的真知灼见没能发表——林落雪的酒能随便喝的吗?“酒里有什么?”
    “化功散。”林落雪歪头一笑,“放心,你我什么交情,我还不至于会用毒药招呼安小侯。”
    只能庆幸自己一口未动。
    哎,早说过,有些人是不能随便调戏的。
    “安小侯以为,他会是谁?”
    “使一手出神入化的慕容绝学,定是出自铸剑山庄。”
    “慕容绝学?”有吗?少年并未使出什么不同凡响的武功啊。
    “耍宝,赖皮,好色风流,哪样不是慕容绝学?”
    林落雪一甩衣衫,重新坐下。好个慕容绝学,拜庄大会果然不会无聊。
    第一回留香第一美,能饮一杯无?
    铸剑山庄有三个绝学名冠天下:剑学、兵器学、医学。
    三大世家各有所长:宇文家的机关学,易家的心法和掌学,林家的暗器学和毒学。
    论实打实的武功,林落雪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是,暗器毒药一上来,林家第一魔头的称号实在是名副其实。三家试练中,林落雪技压群雄,招招狠绝,掌掌追命,暗器一出,必见血光,江湖人称之为“林血杀”。
    一般而言,心若蛇蝎的人都生得分外漂亮,所以,千万不要被血杀公子儒雅的外表给蒙蔽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从未安过好心。就比如,林若雪偶尔有点善心,喜欢救人于危难之中——救回来做毒药的试验品。
    祥云客栈。
    林落雪将浑身是伤的少年扔在地上,让小二备了一盆热水。
    少年伤得不轻,黑血不断地自伤口涌出。林落雪吹了声口哨,一条拇指粗的小银蛇从袖口爬了出来。“宝贝儿,委屈你给他疗伤了。”
    小银蛇听话地爬至少年伤口处,狠狠地咬了下去,更多的黑色血水溅出。它将黑色的血块和腐肉吞下,直至血水变红,才吐了吐信子,缓缓离开。
    林落雪将几味毒药混合了,洒在少年伤口上,血是止住了,然而——真的不会毒死人吗?
    “不错不错,”林大少很满意地点头,“原来这几种药混在一起真的能止血啊。”
    细心地包扎好,给少年擦净身子,才放心地把他弄到床上盖好被子。林落雪不禁赞叹起自己的好心来:“在下真是菩萨心肠华陀再世……”
    将少年脸上的污泥洗去,林落雪目不转睛地托着腮帮子看。一个字,俊。两个字,俊俏。四个字,无比俊俏。深刻的轮廓,高挑的眉,闭上眼也带着三分嚣张,纤长的睫毛,英挺的鼻子,薄薄的唇,微微上扬的下巴……很像一个人,那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林落雪一时记不得,他当时还是个小娃儿呢。
    [老大,擦擦口水~]
    他下意识地抹抹唇角,瞪了袖子一眼。[小金,我现在正缺蛇皮一张!]
    少年睁开眼睛,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怒:“林——林落雪?!”
    “嗯?你认识在下?”看来我还挺有名。
    “我们曾经在留香阁上有过一面之缘。”少年咬牙切齿。
    “有这回事?在下可是很正经的,怎么会去那种烟花之地呢?少侠认错人了吧。”虽然记不得少年是谁,但观其面色不善,能推脱便推脱。
    “留、香、第、一、美,能、饮、一、杯、无!”
    林大少的表情凝固了:“你是那登徒子?!”
    “小爷我当时易了容。现在,我要与你算清那化功散的账!”少年欲起身。
    “且慢!”早知道就随他暴毙街头了,“你身负重伤,亏得我出手相救,你岂能恩将仇报?”
    少年暴走:“身负重伤?试问天下有几人能让我身负重伤?我被铸剑山庄的人追杀,与慕容珠交手时突然功力尽失,平白挨了一记排云掌。身负重伤,全拜你化攻散所赐!”
    林落雪一脸不以为然:“是你自己调戏慕容珠才被追杀的吧。如何怨我!”
    少年惊起:“谁?调戏那女人?万万不可说这么恐怖的事!”
    锦被落下,少年赤身裸体,春光乍泄。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个混账居然把老子剥光了!!!站住!休要逃跑!”
    祥云客栈飘来了两朵不祥之云。众房客探出头来,见一裹着被单的少年操着剑追在另一白衣少年身后跑。
    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拂拂胡须:“现在的年轻人真个有朝气呢。”
    华服少年颔首:“自古英雄出少年,那是自然。”
    “安、安小侯?!”
    “张老头!是你!”
    “咳、咳。”
    当年东新之战(东胜国与大新国的争霸战争),张尚书是主和派,安昀的父亲是主战派,两派都争得天翻地覆不可开交。唉,真乃人生四大喜事之他乡遇故知。待嚣张少年快追上时,脸色一白,“哇啦”一下,一口血水喷出。
    林落雪笑得极其温柔:“断肠草、九毒虫、灰无香的止血效果得到了证实,可惜还是有副作用啊。”
    少年握着剑的手一直在抖。断肠草、九毒虫、灰无香,他怀疑他的身体会不会烂掉!
    某人小人嘴脸昭昭:“叫一声爷来听听,就给你配解药。”
    少年倔强地咬紧嘴唇,双眼清澈明净,宛如一泓清泉。他举剑,往伤口刺去。
    林落雪一脚将剑挑开:“你疯了?那毒早已蔓至全身,即使剔肉剜骨也没用的!”
    少年拾起剑:“见剑如见人,待你到铸剑山庄时,将这剑交与慕容珠,说是我不好,我负了她,此生是不能带着她浪迹天涯了……”
    “这个,也不是完全不能治好。”林落雪神色怪异。
    重回客房,林落雪脸色铁青地磨着药粉,把那杵下的碎粉当作谁就不用明说了吧?
    少年悠闲地整理秀发:“嘿,我料你舍不得我的~小爷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车见车载……”
    “哎,这正气的药没了,用绝命草代替一下可否?”林落雪提高声音。
    “你这奸诈小人口蜜腹剑虫蜥之心狼豺成性近狎邪僻厚颜无耻老奸巨滑残害忠良祸国殃民其罪可诛其行不容死难偿罪罪该万死……”
    逞口舌之利的代价就是,林落雪给少年上药时,少年凄惨的叫声竟比那苏玉霏的歌声还要婉转凄绝,冻人无比。
    “吵死了!”隔壁一声怒吼。
    林落雪拔下插在桌上的飞镖。镖上刻有一“安”字。
    干笑两声,继续听少年唱歌。
    “……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啊啊,怀此都也~~~凤皇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啊啊啊啊,见细德之险征兮~~~~兮~~~兮~~呜呜,我错了,林大哥、林大爷~~~”可怜兮~兮~
    “晚了。”
    “林落雪,你个黑心魔头!我若被你整死了,慕容珠定会找你拼命的!”
    “你和铸剑山庄是什么关系?”
    “我?我是大小姐慕容姝的侍读,慕容庄主的第十个入室弟子。”
    “慕容草会收你这种人做徒弟?算了。你既然与二小姐慕容珠交好,她为何追杀你?”
    少年瘪瘪嘴,半天才说:“我不喜欢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静。月静山空的静。”
    如此安静的名字安在如此不安静的人身上,白白浪费了。林落雪问:“慕容静?”
    少年不喜:“多事!”
    “好,在下该死,是在下多事。药上好了,毒也解了,你可以滚了。”
    “你要赶我走?”慕容静眨巴眼睛,“客栈满了耶。”
    林落雪气结:“不然你还想怎么样!我可没说要收留你,而且,这里只有一张床!”惹不起我躲总成吧?
    “救人救到底,化功散药力未消,我现今几乎是废人一个,你当然要负责。”慕容绝学之脸要厚,心要黑,赖皮赖到底。
    林落雪生平第一次后悔给人下了药。
    “静兄,追杀你的不是易家,也不是宇文家,是铸剑山庄,林某吞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与铸剑山庄为敌的。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好一个不与铸剑山庄为敌!一句话将林家与慕容家百年来的恩怨推得干干净净。十几年前,要不是你父亲挑拨离间,慕容草与慕容峰兄弟俩会反目成仇?慕容草本无意争夺庄主之位,要不是你父亲,他们会手足相残?铸剑山庄封庄十年,有你们林家一份功劳啊。所以,”慕容绝学之嘴要毒,笑要勤,耍宝耍到底,“林兄此去铸剑山庄危机重重,难保不会有慕容家的人要将你杀之而后快,如果有我在身边,定能逢凶化吉万事皆顺……”
    “我怎么确定你会不会背后捅我一刀。”
    慕容静无力地翻白眼:“我猜得没错的话,我已经中了你那条宝贝蛇的毒了,潜伏期多长我不知道。但是,你死了,我也得陪葬。这么说,林兄没有异议吧?”
    “小静,你真冰雪聪明。”
    “小雪,你真蛇蝎心肠。”林落雪提起他的衣领,将他丢出了门:“在下一向蛇蝎心肠,所以,你还得睡外面!”
    摔得骨头散架的慕容静暗暗叫苦。即便躺在过道,他还是风流一笑,算计着如何在半夜里爬上蛇蝎美人的床。
    至于安小侯起夜时不小心踩到不明物体,造成惊魂一刻,那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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