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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青山,夏荷灼灼,知了长鸣,心若磐石无转移。
每当清晨推开方格的纸窗,我总会看到小溪对面一座矮小的茅屋升起寥寥炊烟。
然后里面会走出一个蹒跚的布衣男子,他的左腿不知是何原因从膝盖处断掉了。他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如果不是那眼中如死水般毫无波动的瞳孔。我会以为他就是那个我日思夜想的人。他的五官极其难看,塌而陷的大鼻子,上下同厚的嘴唇,稀疏杂乱的粗眉毛,黄而腊的皮肤。这些缺点,活活将那好看一些的眼睛掩盖了去。
记不住他是何时住到了我的对面,只记得当我一觉醒来,本来一片草长莺飞的地方,盖了一间小小的茅屋。
已然过了半月的时光,他与我一句话都不曾说过,若不是一开门一开窗能一眼看到他坐在柳树下双手不停忙碌地雕着木雕,我会以为这里仍只有自己一个人住。
我有一个大胆地设想,他就是那个让我牵肠挂肚的人,他易了容,住在我对面。。。。。。
可这种设想太过天真,那个人此刻一定在为自己的教主卖力的杀人。
溪水潺潺,波光潋滟,鱼翔浅底,几只山鸟自天空飞过,有麻雀停在矮枝上捎头。
若是从前,我定会主动给这样突然出现的“邻居”打招呼,顺便拉拉交情,洽谈趣事。
而世事无常,我变得安静了许多。对这个所谓“邻居”持默认态度,只要他不干扰我的生活,那他想在这住多久就住多久。
“咳咳咳。。。。。。”对面传来的咳嗽声打断了我的沉思。
眯眼而望,他一手捂住嘴,一手拿着的木雕滚落在了草地上,他的背躬着,双肩不住地颤抖,仿佛要将心肺都一并咳了出来。
不是我有多好心,只是因为他那咳嗽声实在搞得我的耳朵不好受。
我对着他大声道:“喂,你是不是得了风寒?!”
他怔了怔,寻声而望,没有说话,更没有点头或摇头,就那么用无神的双眼静静地朝我的方向看着。
茅草稻黄,丝绦柳条摇曳声姿,清风徐徐,花香阵阵,几只顽皮的鱼儿跃出水面嬉戏。
这时才发现他的身子极其单薄,风掠过长衫,空荡荡的一片,整一竹杆。黑发里参杂了几缕白丝,他全身上下,大楷就只有那柔顺的头发比较好看。
莫非他是个哑巴?我摇摇头,为他的不幸感到同情。
我走出屋取了簸箕里晒好的草药,打了包就走朝他家走了过去。
跃上以大石头天然摆设而成的小桥。我来到他跟前。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指甲已变成了纯金色,我平静地将药放到他手上,认真地道:“每天两次,吃完了我会再送药过来。”我打量了他敞着门的茅屋,里面很简陋,东西一目了然,回头看看失明的他,突然好心得不得了的说:“还是我帮你熬药好了!”
“谢谢。”他低声回道,声音暗哑,竟有些颤抖。
我眨了眨眼,兄弟,不用这么感动吧。“不用谢。”我礼貌回道。
他的嘴角勾了勾,使原本不怎么好看的五官稍微活跃了起来,看在眼里顺眼多了。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头没脑的就冒了一句,“你的眼睛跟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他低下了头,手无意识地抚向自己的断腿,那样子想必是想起来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真想打自己一个大嘴巴,我急忙转移话题,看到跳来跳去的小鱼,指着小溪道:“瞧,那几条鱼真逗啊。。。。。。诶。。。。。。哈哈。。。。。”越来越没低气,我这人真的很笨。
他顺着我的声音看去,轻笑出声,脸上满是容容笑意,阳光下,他的睫毛又黑又长,一扇一扇的,秀气得连女孩子都自叹不如。瞧他那小样儿,活像他真的能看到东西一样。
忽然,心紧紧窒息了一下,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眼前猛得就浮现了多年前的画面。
山青水秀,苍雾茫茫,芦苇摇荡。
水雾缭绕的碧溪里,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小男孩,水齐至他的胸膛,他静静地在溪里抓着鱼。
鱼儿在清澈的溪里游来游去,他的手快得像闪电袭击窜来窜去的鱼,真的是百发百中,只要他一将手插进水里,那上来后,手里必定捉着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儿。溅起的水花迷了眼,在午后的阳光里散发着五彩的光。
突然,一颗小石头砸到他的头,他无奈地转过头,秀气的脸哭笑不得地看着深深的芦苇群。
“打死你这个狗腿子!”一声间尖细细地声音从芦苇群里彪了出来。
然后一个穿着蓝衣,顶着两个髻的小男孩出现在了碧溪旁。
“西门傲,别闹了,我在练功!”溪里的男孩严肃地道。
“打死你这个欺师灭祖的狗腿子!”站在岸上的男孩又一个小石头仍了过去。
“西门傲!!!”男孩双臂平展,悠地从水中跃出,带起窜窜水花,凉风袭袭,男孩的身上染满了金黄,柔柔的,好看极了,他的足尖轻点水面,留下浅浅涟漪晕化开来,芦苇此起彼伏,一波一波,像海边翻腾的浪花。他的睫毛沾着水珠,一扇一扇的,秀气得让人好生想打。
被叫做西门傲的小男孩做了个鬼脸,撒丫子就跑。但被对方轻易地提起了衣领,用手在原地挥舞两圈,然后在空中划了一条优美的弧线,扑通一声栽倒在碧绿的溪水里,溅起冲天的水花。
“公子,公子?”
“诶?啊?”
我蓦地回过神看着叫我的人,“有事?”
他摇了摇头,道:“公子可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我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你不是看不见么?”
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耳朵道:“我是瞎子,但我不是聋子。”
我摸摸头,“不好意思,我笑得很傻,嘿嘿。”
他点点头,“的确,是很傻。”
“。。。。。。”
我拿了他手中的药,头也不回地三步并着两步回到家。烧起火来给他熬药。
扇子拼命的扇着小火炉。真奇怪,我这么热心肠干麻呢,恶。
想起他的指甲,我咂咂嘴,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竟给下了金虫蛊。
金虫蛊算不上什么天下奇毒,只是那金虫钻进人的血液后,会慢慢地释放蛊毒。凝固血液,促使四肢渐渐僵硬,包括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同时,他会使身体变成金色,当一个人完全变成了一樽“金佛”那这个人也就玩完了。
前些天就看到他的手指泛着淡淡的金,我麻痹自己说那是太阳光折社的缘故造成的视觉迷惑。
今天听到他那死命的咳嗽,我终于确定了他的病情,中金虫蛊者,半月后会大量咳血,而咳出的血则是金色的块状物。再过个半月左右,身体会全变硬,成为一个真正的“金佛”,这“金佛”与普通的金子不同,“金佛”如若放在高温中,不会熔化,只会从眼眶流出红色的血液,于是又有了“金佛”流血泪的故事。
我给他熬的药只是能起到延缓药性的作用,让他多活个一年半载罢了。
敲敲脑袋,他的死活关我啥事?我为啥想要他活下去?
或许是因为在这里一个人生活太久了,所以我想找个人陪吧。归根于自己太过闷骚的理由勉强说服了自己。
这晚我做了久违的梦,梦里的两个小孩都长成了英姿勃勃的少年。
漫天枫红,他剑若长虹,划过浩渺苍穹。
身轻如燕,剑朝下,整个人在空中旋转而下,剑尖碰触地面,柔韧地弯了弯,闪出火石的光芒。他顺势跃向半空,枫红籁籁,狂风煞煞。所有的红叶集聚成了一道龙卷风,将他包围其中,看不见里面他的身影,只闻,凌厉的风声,尖锐的剑鸣。
待到风平浪静,叶已落了千百,他站在树下,长剑上整齐排列了豆腐块似的红叶,重重叠叠。
忽然,有水自空中倾斜而下。落在了豆腐块上,豆腐块立刻成一片散沙转眼四散。
他抬起头,金灿灿的阳光下,一个正在系着裤带的清秀少年站在树上朝他裂嘴笑道:“嗨,西门骄,近来可好啊~”
“西、门、傲”西门骄咬牙切齿的道,刷刷抖掉剑上的残叶,奔到一旁的小池子里洗起剑来。
西门傲跳下树,蹦到西门骄身后,“喂,我从山下给你带了特别礼物~想看么?!”
西门骄把剑搅在水里,搅啊搅。
西门傲从身后拿出一个漂亮的方形木盒,歪头靠在西门骄肩上,把盒子伸到西门骄面前晃啊晃,“天下间最厉害的武功秘籍之一《七重倾》哦~”
西门骄起身,西门傲下巴一嗑,哎哟直叫娘。西门骄坐到树下擦剑,西门傲屁颠屁颠跟了上去,坐到他身旁,一脸谄媚地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蓝皮书。
“这次是真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手的,不相信你看看。”西门傲将书摆在他眼前。
西门骄哼了一声,撕开蓝皮书的封面,上面清楚写着五个大字《龙阳房中术》。
西门傲的下巴咔嚓一声掉在地,两眼瞪得圆圆的,不可置信地捂着头道:“我的五十两白银~~~~”
西门骄擦完剑起身,向远方走去,西门傲立刻跳起来跟了上去。两人的背影被太阳拉得长长的,风声突起,又是一阵乱舞的枫红。
醒来时,天已大亮,习惯地推开窗,看到了对面那人的身影,他依然马不停蹄地雕着木雕。我打了个呵欠,起床开始了周而复始的生活。
我每天熬药,他每天雕刻,偶尔跟他聊聊天,平平淡淡的过着宁静的日子。
是在为他熬药的第十天,我惯例端着药来到他家。
今天中午很奇怪,他没有坐在门外雕刻。或许他是在家里睡午觉吧。
在他家门前站了一会儿,准备敲门唤他喝药,手刚碰到门,门就自动开了,原来门没锁。我走了进去,里面静得有些阴森。
我掀开里屋的布帘,探头一瞧,床上空空如也。
他去哪了呢?就他那个样子,能上哪去呢?莫非上茅房去了?我看我还是在他家等等看好了。
把药碗放桌上,坐到屋里唯一的凳子上,我耐心的等他回来。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桌上的药汤不再有白雾蒸腾,只余淡淡暖温。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药汤彻底冰冷。
该不会是掉进茅坑了吧?我冲了出去,直奔茅房。
“喂!你有完没完。”我站在茅房外朝里面吼。
半晌不见回应,我一脚揣开了门,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怪了,他上哪去了呢?难到觉得闷,所以出去溜达了?如果是这样,就大事不妙了,他该不会不知道这附近居住着狼群吧?之所以没有狼来骚扰我们,是因为我在周围十米外的地方都洒了狼讨厌的药,只要它们一闻到那药,就会立刻掉头离开。
想到这儿,我再也控制不住脚步,飞快地冲到家里拿了几味药就跑了。
午时的骄阳火辣辣的,找了几个地方都不见他的影子。
我终于走进了那片连阳光都透不进的密林。
走向深处,回忆像潮水般涌来,那是多久以前事了?
那天的暴雨大得仿佛要将整个林子都淹没。
震耳欲聋的闷雷在黑压的天空轰隆作响,闪电劈断了大树,我的血混在了泥水里,向四周扩散开来,惊心动魄。
我以为我必死无疑,但我的生命真的很像那铁打的蟑螂,顽强得很。
不但没死,还坚强地苟活了下来。
那段日子,我拼命地练着《七重倾》,希望有一天亲手将剑刺入那个人的胸膛,让他也尝尝那痛苦的滋味。
只是《七重倾》到了第六重将使人淡忘情仇,倾静倾愁肠。
练到这里的人会渐渐忘了自己当初是多么爱对方多么恨对方,只记得自己爱过恨过,但到底是怎样一番爱恨滋味却是记不起了。性格则变得喜爱安静,多愁善感。
我没有继续练下去,因为觉得自己就算杀了那个人,那个人也不会为我落一滴泪。
因为带着药,我没有遇到一条狼,在林子里找了很久很久,天都黑了,嗓子哑了,人也倦了。
说不定,他已经回家了。
我鼓足一口气,飞奔了起来,连轻功都忘了用。
回去时,已是气喘吁吁,我真怀疑自己有没有练过《七重倾》,怎么如此没用。
他家的门依然维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大敞着。
我顿了顿,还是冲了进去,“喂,你回来了么?”
屋里一片死寂,我能清晰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我倚着墙,慢慢滑倒在地,一拳打在地上,拳头破了皮,流起血来。
“该死的,若让我找到你,非先揍你一顿不可。”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就这样死死地在他家睡了过去。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天天过去了,我连他的脚印都没找到一只。
是离开这里了吧,哈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现在才想到,是自己太自以为是了么,坚信着他不可能离开这里。我到底是哪里来的这样的自信。
是因为知道他喜欢我么?
眼前浮现他消失前的那一夜景象。
星子璀璨,银河流动。夜莺唱着婉转的歌。
他的身后是淙淙的溪水,稀疏的树影,柳叶在他脑后摇啊摇。
他的手抚着我的脸,轻声细语的说:“我喜欢你。”
突然几只青蛙呱燥叫了起来,我打着混混地问道:“你说啥?再说一次,我没听到。”
他信以为真,果真又说了一遍,只是我捂着耳朵道:“蛙叫太吵了,我听不到。”
他待再说,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咳嗽让他无法继续。
那晚,风清月白,他咳了很久,连眼泪都咳了出来。
我又来到他的家,他的被子已积了淡淡的灰,我走过去,抱起被子抖了抖,准备拿出去晒晒,虽然他很可能走了,我依然做着这样无聊的事,似乎认为他明天就有可能回来。
再过一个月,他就会成“佛”了,他会不会在临死前过来看看我这个所谓“邻居”呢。
砰的一声脆响,被子扫到了一旁的细颈花瓶上,花瓶碎了一地,刚换下的花也残落了一地。
我被碎片中一个散发着绿幽幽暗光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蹲下身去捡,是一块通体碧绿的蝴蝶翠玉。
刹时,我如遭雷击。
“小骄,我们死后化成一双蝴蝶怎么样?”
“。。。。。。”
“小骄,给你,这是我花了很多银子买的西域蝴蝶玉,我一个,你一个。听说带着此玉的情侣,死后会化成蝴蝶。”
为什么他会有这块玉,难道他就是。。。。。。
我不停的颤抖,视线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顿时觉得天昏地暗。
床脚边缘,掉了一块轻薄的东西。
我迫不急待的爬过去拿起来看。
薄薄的,那是一张人皮面具。心中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呕出。染在雪白的被子上,点点滴滴。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身,坐到他床上的,我抱着他的被子,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窗外绿意昂然,柳条晃得人眼睛止不住地疼。
我好恨自己,那天晚上他对我说的话,我居然一句也没认真去听。以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在他耳边强调,“小骄,你从来没有对我说一句喜欢,说给我听好不好,你要是害羞,就悄悄凑到我耳边小声的说。”
我一拳打在墙上,墙碎去了,床一阵下陷,我掉进了一个漆黑的隧道,隧道是倾斜的,我滑了下去。
隧道的尽头光亮得刺激着我的双眼。
我手放在额头前,遮着些光。
然后,整个人愣住了。
杨柳依依,几度春风,成双成对的蝴蝶漫天飞舞。
千树万树的柳条随风一摆,激起惊心动魄地景象。
数不清的柳树间有一条笔直的路,尽头是一座八角的凉亭。亭外拢着薄薄的淡青色的纱。
我全身僵硬着一步一步朝尽头走去。
拨开青纱,里面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把古琴,弹揍琴弦的手早已僵硬呈金色。
泪止不住地流,那双手的主人专心地注视着琴弦,嘴角保持着淡淡的笑,眼睛却似深沉的江水,透露着无尽难以言喻的忧伤。
他的表情是带着无穷回忆的。仿佛他回想起了当年那许许多多嘻笑怒骂的日子。
风柔日美,花红柳绿,我听到他在对我说,“小傲,好想跟你在一起。。。。。。”
青山绿水尘世遥,柳林深处伴君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