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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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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不打算回去了?再好好想想。”
    “不回了。”
    “你!”
    老者淡淡吸了口烟,垂手沿着烟灰缸点两下,既是惋惜又是不悦:“你的论文答辩已经审核通过,就熬几个月的事你都……”
    老者没再说下去,狠狠抽口烟又吐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劲儿,“真舍得糟蹋你自个儿!”
    窗外的光线透进来拂在孟亦远身上,把他整个人显得很柔和,他站起身,慢步挪到老者身旁,手轻放在他肩膀上。
    “廖老…你别怨我没出息。”
    孟亦远扯出一个笑,下巴胡茬泛着青,有些没大没小的称呼他,廖德国虽是他导师,却端不出架子,待人接物随和亲切得不行。
    “我……就是想我妈了。”
    他脸色暗淡下去,有些疲惫,“她刚走,我就想多留这儿陪陪,求个心安”
    这是不着调的话,人都走了陪在儿还有啥意义?可廖德国懂他,明白他心里难过,自己唯一的亲人都走了哪还能有什么心思搞学术。
    廖德国叹口气,继而无奈摇头,手覆住肩上那白净修长的手。他哪能不痛心呢,自己这个23岁就硕士研究生毕业的得意门生,大好的前途不要,硬是埋在这穷乡僻壤里没了出头。
    得了,这人是劝不回去的了。
    网上预约的车已经到了楼下,孟亦远把廖德国扶进车,又拿来行李,唠唠叨叨地叮嘱,
    “回了北京就少抽烟,您老就别为雾霾做贡献了。”
    ”那酒能少喝就少喝,陪师母跳跳舞不也挺好的,身体倍棒才能吃嘛嘛香。”
    孟亦远还在喋喋不休,像个老妈子似的缠人,廖德国扬起眉,却没半点怒气,“知道了知道了,跟你师母一个模样儿,婆婆妈妈的。”
    “呼呼……”汽车开动,在激起的一阵阵灰尘里渐行渐远,驶至远处,小老头又从车窗探出个头,扬起脸大声喊:“位置给你留着,以后想回来支个电话!”
    “得嘞!”
    孟亦远挥手告别,心里忍不住泛酸,除了自个儿老妈,廖老就是这世上最疼他的,恩师益友般的人,他的恩,这辈子是还不完了。
    滴滴滴,裤兜里手机倏地震动,一看,是上班时间就要到了。
    孟亦远悠哉悠哉在学校漫步,丝毫没有上班迟到的迫切感,相比于学校里的大多数老师,他的工作——心理健康教师,可谓是打酱油般的轻松。
    近几年政府对中学生心理健康愈渐重视,这所学校最近便新增了心理健康教师的岗位。由于对其招聘要求学历高,基本要研究生以上,没多少师范生应聘,所以孟亦远便成了这学校唯一的心理健康教师————也是唯一拥有独立办公室的人。
    一屁股坐躺椅上,熟练打开电脑,对照着手里的问卷,一点点输入数据,只是当拿起另一份问卷,撇过去,他的眼停住了,停在空白的、干净得只有名字的纸上。
    呵,心里笑一声,又是这个小屁孩。
    在这个青少年中二病高发,恨不得自己365度无死角异于常人的叛逆期,这张白纸在被填得黑压压一片的问卷里,尤为扎眼、醒目。
    好像从自己任职起,这白纸的主人就没舍得笔墨过,只在右上方挤个“高一三班,阳珂。”
    “阳珂。”孟亦远支着下巴笑,手指移到名字那处,一下一下的叩出声,隽秀的脸有些无奈,喃喃道:“阳珂。”
    第二日,星期五,在上午最后一节的体育课,孟亦远的办公室轻轻地响起敲门声。
    “请进。”
    敲门声很小,若不是他听力好,估计都注意不到。
    门推开,进来一个少年,瘦削的,没多少朝气,两片创可贴分别横在额头和脸颊处,被头发依稀挡着,说不出的别扭。
    孟亦远有些惊讶,不是惊讶少年脸上的创可贴,而是他过于矮小干瘪的身体,貌似一米五还差点儿,在窜天猴似疯长的同龄人里,实在是太过“营养不良”啊。
    孟亦远把另一个座椅移到桌对面,手摆出请的姿势,“坐吧。”
    少年也不扭捏,坐下后静静看着地板,低垂的眼没抬起过一下,
    “那个……”孟亦远干咳两下,想把少年的注意力引回来,今天好不容易找到这小孩班主任,好说歹说才把人叫过来,他可不想白白浪费时间,
    “阳珂同学。”孟亦远音线很柔,叫人听了很是舒心,阳珂抬眼,视线落在对面男人脸上,表情冷淡淡的。
    “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高兴。”
    “最近有发生什么让自己苦恼的事吗?”
    这是他习惯对每一个学生前来咨询时说的话,目的就是开门见山,继而循序渐进的交流下去,往往对单纯藏不住事的学生很受用。
    阳珂缓缓眨下眼,对上他的视线慢慢摇头,动作格外迟钝。孟亦远心里一顿,抓笔在手边的记事本上快速写下几个字。
    “那……有没有晚上失眠,早起头痛胸闷,食欲不振的症状?”
    少年摇头,继而环住手,嘴唇抿得发白。
    这是不耐和防御的表现。
    孟亦远看见了,又寥寥几笔划在纸上。
    抬起头温和地笑,“别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下你的状况。”
    他放下笔,在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叠问卷,无疑的,都是阳珂没填的那些。
    孟亦远把问卷排齐,推向他,“这些都是你没填的。”
    阳珂低头看去,视线在上面停一下又回到孟亦远脸上,像是很疑惑,这有什么问题?
    “关注学生的心理状况是我的职责,每一个都不能马虎。”孟亦远把下滑的眼镜框推回鼻背,换上严肃的语气,“下次问卷调查,我希望你别再交白卷,认真作答。”
    毕竟是个孩子,孟亦远怕把话说重,伤了他,又凑前柔声问道:“可以吗?”
    少年还是抱着手,木讷寡言地点头。苍白稚嫩的脸上显不出一丝波澜。
    临了,孟亦远没再多问,挥挥手放走了人,却在人拉开门要出去的一刻,叫住他,“阳珂。”
    少年转头,手掌还握在门把手上,“以后每周五下午放学,就来我这儿一趟。”
    门开着口,外面亮眼的光线渗进来,照亮少年惊诧的脸,微张的嘴。
    兴许是烦他,又或是懒得理他,少年没吱一声就调头冲出屋,嘭地关上了门。
    这孩子,真有脾性,孟亦远扬起嘴角。摘下眼镜揉鼻梁,揉完了,拿起桌上的记事本,聚目凝视。
    精神运动性迟缓
    情绪低落
    无晨重夜轻现象
    饮食规律良好
    迟滞、寡言、孤僻。
    这是他对阳珂的观察总结,
    孟亦远暗暗松口气,还好,这孩子情绪较为稳定,排除轻微抑郁,但免不了抑郁情绪的嫌疑。
    在大学里见习的时候,类似阳珂这样离群、性格有缺陷的孩子他接触过不少,大多在心理方面有障碍,虽然治疗程序繁杂,但只要合理地进行开导,恢复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跟了廖老做研究多少年,孟亦远就给别人做了心理辅导多少年,职业道德没得说。心理专业里教育、博爱的原则让他很负责的想要管好每一个“病人”——包括阳珂。
    说白了,他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操场上人寥寥无几,都涌回了教室避暑。
    跳远处的沙坑,针尖细密的沙土被中午燥热的风刮起,连吹带卷的在操场上肆虐,阳珂径直穿过去,死沉着脸,把眉皱得老紧。
    他右手握成一团,低头在蜷起的食指指骨那儿下意识狠咬一口,直到手指失血般的发白才松嘴。
    他心里烦,厌恶那个多管闲事的男人,更恼恨以后每周五就要见他一次,鬼知道那男人怀了怎样的坏心思。
    他没来由的恶意猜想兴许荒诞,却并非无理。
    由于身形矮小,性格孤僻,他成了很多人欺凌的目标,挨骂挨揍几乎是家常便饭。
    初中是这样,高中也是这样,像是个无底洞一样牢牢拽着他。所以他不喜欢跟人说话,少说话也许就能少挨打。
    阳珂提脚把地上一颗石子踢飞老远,嗑嗑哒哒地滚到一双鲜红运动鞋处,绕了个圈,慢慢停住。
    “哑傻子!”穿那双鞋的人嚣张的、和身边几个人嘲笑的叫他,阳珂没理会,自顾自往前走走。
    “靠!”张峰见人没理他,弯腰捡起那颗石子,猛地朝阳珂掷去,骂道:“他妈的叫你呢!”
    石子儿在空中划个圆弧,直冲冲砸在阳珂脑袋上,脑后蓦地刺痛,还没待他转身,腰上突然受一股推力,往前一跌,生生摔在地上。
    几团阴影笼上他,眼前是一双赤红运动鞋,脚尖随意踢了他大腿两下,“你他妈的不仅哑巴,还耳聋!”一阵哄笑响起,“我要的东西呢?快拿出来。”
    他说的是烟,让阳珂去那瞎眼老太店里偷的烟。蹲下身,往他身上摸了半天,连烟灰都没摸着。
    “你没拿。”张峰瞪大眼,鼻子呼呼地冲气,阳珂一把推开他,晃悠悠站起来,拿嫌恶的眼光横他。
    “给你脸了还!”张峰一把揪住他领口,发狠地往上提,阳珂实在是太矮了,揪成一团的衣领擦过脸颊,磨掉了那处松松垮垮的创可贴,露出绽裂,淤血的伤口。
    “上次没把你揍爽是吧,皮痒痒是吧……”正待挥拳,远处响起了不合时宜的集合哨声。
    “老大,该回去了。”背后几个小弟劝他,“不然教练该训咱了。”
    张峰没再闹下去,咬紧牙横着语气威胁:“今儿算你走远,过几天再收拾你。”
    领口一松,阳珂双脚落了地,按着勒得涨红的脖子剧烈咳嗽,等缓过劲儿,他抬起充血的眼瞳死死盯住已经走远的,勾肩搭背的那几人,恨急了似的呼吸急促,青筋暴起,
    倏地,他又扯嘴笑起来,笑得狰狞。
    废物,真是废物,你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阳珂。
    你就是个垃圾,被人嫌被人厌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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