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儿就不用住这儿了吧，”吴天可怜巴巴的望着张嘉树，“哥，我叫你哥了，咱们回城改善伙食，好不好，真扛不住了。”
    张嘉树扭头，少年双颊凹陷，眼圈发黑，着实看着不忍心，“再等一下，趁热打铁，把合同签了，我们就正式班师回朝。”
    吴天倒在座椅上，表情甚是解脱。
    正说着，赵晓丽走到了车边，车窗开着，她弯下了腰，歪头冲车里的三人说：“爸他答应了。”
    “那行，咱们现在就签合同。”肖潇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了文件包，抽出准备好的纸张。
    赵晓丽表情略有些尴尬，道：“能不能等明天呢？这是大事，我和爸商量着，还是要先知会老二、老三的。”
    张嘉树从车里出来，趴在车顶，对另一边的赵晓丽说：“赵女士，今天是最后一天，如果今天不签，明天机械就会直接开工，签了，我们才能给公司报备，给张伯争取一天时间搬家。而且搬家的人力和费用，我还能帮忙给张伯安排处理，临时落脚点没有的话，我们也还能跟ZF那边沟通，调一间公租房给张伯先住下。过了今天，这些我们都很难申请到了，你们要考虑好呀。”
    赵晓丽听得愣了。
    肖潇也听愣了。
    张嘉树温言细语，不急不躁，况且长得一派清风明月，周身没有丁点铜臭气，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很难让人不信的。
    张晓丽八字眉拧成了人字，咬唇纠结了会儿，说：“你们再等一下，我去跟爸商量商量。”
    张嘉树歉然一笑，道：“那还麻烦赵女士和张伯快些决定，我们三个人午饭没吃就赶过来的，实在是有点饿了。”
    赵晓丽登时慌乱，冲三人连连抱了歉，转头急急小跑回张家。
    张嘉树和肖潇又坐回了车里。
    肖潇盯着张嘉树看，张嘉树说：“你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开花了？”
    肖潇摇摇头，说：“张嘉树，你变了，会忽悠人了！”
    张嘉树哂笑，“我一直不都挺会忽悠人的么。”
    “不，不一样，跟原来那种忽悠不一样。”肖潇说。
    张嘉树但笑不语，刚才那些话说出来，他自己听在耳里，不是不心惊的。
    什么时候，他也开始骗人了？开始算计项目成本了？为达目的，欺骗和谎言也能说得如此流利了？对着刚团聚的老人孩子，可以狠心利用他们刚暖化的心了？他犹记得当初为了莱西主动挑衅沈智宸，为了古寺佛墙废了他在沈智宸面前苦心经营了近一年的局，但如今反思，他竟然会觉得沈智宸最初给的方案也是不错的，佛经墙保留在寺里，或许还能单立成景点，给莱西增名气，给佛寺创收。
    这样心狠、算计，还是他张嘉树吗……
    张嘉树闭上眼，垂在一边的手指无助颤抖。
    脸侧的车窗突然被敲响，张嘉树募地睁眼，窗外一团黄光，是老张提着灯亲自过来了。
    张嘉树急忙下车。
    “张伯，怎么了？”
    “走吧，进屋说。”说完，老人提着灯走在了前头。
    张嘉树毫不犹豫地跟在后头。
    肖潇拿着文件追上去，老人却站定回头，指着张嘉树说：“你一个人来。”
    张嘉树和肖潇对视一眼，肖潇拧眉，担心的样子没有掩饰。
    “没事的，你个小天在车里等我，很快。”张嘉树拿过文件袋，拍拍肖潇的胳膊，跟着老张进了屋。
    张家堂屋的摆设跟下午时明显不同了，屋里摆着的那些个小玩意儿，通通堆在了桌上，张倩趴在大方桌前，眯眼玩着。赵晓丽坐在旁边，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真不能再多一天？”老张关了门，给张嘉树拉了把椅子来。
    张嘉树坐下，狠心道：“张伯，今天这一天都是我求来的，不能再延后了。公司和ZF那边都要求动工，我的能力也只能做到这样，公司不是一个人的，项目更不可能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老张沉默了半晌，叹息，“算了，这房本来就是要给倩倩的，只是你们承诺的学区房，得白纸黑字落到合同上，不然这字我不签。”
    张嘉树把合同抽出来，递过去，“合同您看看，后头附了一份协议，是学区房的事儿。”
    老张戴上眼镜，拿着一摞纸远远近近地看了好一阵，很费力却还是使劲儿看了，看完又交给赵晓丽，让她再检查一遍。
    居家住宅，对中国人来说，从来都是大事。张嘉树并不打扰，安静地等着。
    这份文件，赵晓丽在来的车上早就看了好几遍，如今再看，却是看得无比认真。
    等得有点久了，老张便问起了一些杂事，不外乎是搬家怎么弄，临时住又住到哪里，费用又怎么出之类。张嘉树一一答了，所有拆迁户都是一样的政策，这些东西，他滚瓜烂熟记在心里，老张听不明白的地方，他就耐心解释。
    要问的都问过了，赵晓丽还没看完。
    老张瞧着张嘉树，忽而问：“你的腿伤，没啥吧？”
    张嘉树一愣，微微笑道：“皮肉伤，早就好了。”
    “这个是我的不是，我……”
    “没关系的，我理解。”张嘉树打断老人的话。这种时候，他自私的不想听到老人话里的歉意，他怕心软。
    赵晓丽终于看完了，冲老张点头。
    “行吧，”老张撑着膝盖站起来，深吸一口气，道：“签吧。”
    两个字，犹如张开两片刀锋的剪子“咔嚓”合拢，将提着张嘉树心的那根绳子一下剪断，心脏终于落了回平静的底。
    老张下了决定，便是痛快的，签了字，摁了手印，然后看着张倩，怅然的脸上又有着满足。
    张嘉树将文件放回袋子里，温和道：“张伯，那您早点休息，一会儿回去我就安排人明天来给您搬家，顺带把盖章的文件交还给您。”
    老张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看向自己的孙女儿。
    老人明显是还有话要和儿媳与孙女说，张嘉树不至于没有眼力，便对赵晓丽说：“我们在外头等你们。”
    说完，去开门。
    门锁刚打开，一阵急促的发动机声轰然传来，张嘉树来不及反应，刺目的车灯就直射到了他脸上。
    他下意识的闭眼后退一步，车里噼里啪啦下来许多脚步声，不难听出其中的愤怒和焦急。
    “你们在干什么！”男人雄浑的一身吼。
    张嘉树眯眼去看，几道身影逆光而来。冲在最前面的富态男人，他在肖潇给的资料上见过，是张家的老二。
    他心里咯噔一下，还未张嘴，张老二就冲上前一把抢走了他手里的文件袋。
    往远看去，肖潇和吴天正急忙忙地冲这边跑来，他再回头，张老二已经将合同抽了出来。
    “爸，这房子你凭什么就给赵晓丽了！”张老二怒吼，“你别忘了，这么多年，是我在养你管你，她们做了什么了，凭什么给他们！”
    “这房子是你哥的！本来就是要给倩倩。”老张气得老脸涨红。
    “房子是哥给你置办的，可哥早走了，现在房产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怎么就成了倩倩的了！法律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就算是有她一份，那凭什么没有我家成成一份呢！”跟着张老二来的女人声音尖利。
    赵晓丽听到，立马不依了，“弟妹你这话说得太寒心了吧，你哥他会走这么早，还不是因为操劳过度，你们做生意，当初我们没少帮衬吧，如今你们已经发达了，一套房子，你们还要争！”
    “这他妈还置换了学区房，爸，你这太不公道了吧，成成也要在城里念书的啊！”张老二黑了脸，对着自家老爹直爆粗。
    “这房子我说了给谁就给谁，没你们说话的份！”老张气极。
    “撕了撕了！”跟着张老二来的一帮人叫嚣道。
    张嘉树这一听，立马上前去抢。张老二不察，被张嘉树抢了回去。
    肖潇和吴天进门便见一堆牛鬼蛇神围着张嘉树，张牙舞爪地抓扯，而张嘉树弓着背，将文件袋护在胸前，衣服被扯到了臂弯，粉白的后颈上还有新鲜的几道抓痕。
    “放手，不然我报警了！”肖潇上前拽住一个人的衣领，将人甩到一边。
    “费什么话，没看他人都快被撕吧了啊！”吴天冲上去横扫一脚，直接掀翻俩人。
    这下，矛盾升级了，从撕扯进化为干架，吴天和肖潇俩人对六人，其中三个还是女的，又撕又咬，连抓带扯，毫无章法可言，男人哪里是对手。
    “行了，别打了，我把文件给你们！”张嘉树抱着吴天的腰，将人往后拖。
    这些人已经打红了眼，虽然拳脚收敛了些，可一时半会儿收不住。
    “老子……老子，打死你们！”这时，老张突然嘶声爆喝。
    张嘉树抬眼，只见一把椅子从上飞来，眼前的众人瞬间躲开，露出椅子的整个形来，冲着吴天的脑门儿眨眼放大。
    他转身用力地将吴天往后一甩，只听“哐当”一声，头上、脖子上登时一阵潮热，下一瞬，眼前便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