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渠那一刻仿佛心被挖了一个大洞，他的血液和生命源源不断地往那个大洞涌去。他怕他记忆中那个温柔的人也被教育成“霍普人”应该有的样子，那样太可怕了。
    所以在得知令玖逃出来之后，他内心某个阴暗的地方是在隐隐庆幸的。庆幸令玖没有被完成转化为“霍普人”，他……至少知道还有逃跑这个选项。
    即使最后他遍体鳞伤，结果也不是很好。
    但吕渠身上的某个部分，是松了一口气的。
    令玖还是他印象中的那个令玖，那个虽然很温柔，会在他刚到孤儿院时为他唱一晚摇篮曲的大哥哥，也是第一个教吕渠要有自己意识的人：不要孤儿院教导我们什么，我们就必须要学习什么，并且牢牢记在脑海里的斗士。
    我们要有自己的意识，要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我们要有自己的意识，要以自己的标准去判断一件事情的对错，不要人云亦云，更没有必要随大流；我们要有自己的意识，当知道一件事情不好的时候，我们要去反抗，而不是逆来顺受，或者熟视无睹。
    吕渠在最初听到这番话的时候，还是一个刚到孤儿院没有多久的稚子，对于这一番话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这位只比自己大几个月的，温柔的哥哥在说什么。
    吕渠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一天天很蓝，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这番话的哥哥很漂亮，以及哥哥的手好软，好暖和，好像母亲……
    吕渠总怀疑自己记得这番话的原因。
    他是因为哥哥才记住的？还是因为记住这番当初看来晦涩难懂的话，才记住哥哥的？
    但这些疑惑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地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吕渠越长大，令玖和这番话在他的印象中也越深刻。
    最后好像直接刻到他的骨血里，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忘记，把那番话和那位哥哥一起珍藏在了他的记忆最深处。
    轻易不敢提及。
    那段在孤儿院虽然不是很好，生活条件很差，吕渠甚至还因为刚到的时候太小了，经常被恶霸欺负。可是那段岁月，即使挨打也有人陪着一起挨打，很纯粹也很快乐。
    还不说有时两个小孩子也会奋起抗击。这次被打了，记住有谁，然后下次偷偷在对方鞋子里放虫子，在冬天把冷水泼到对方床上，因为孤儿院的条件恶劣，一旦被泼上了冷水，之后床上就会到处都是冰渣子，根本不能睡觉。
    虽然令玖和吕渠会被打得更凶，或者也被作弄回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两个人作弄回来之后都可以互相看着对方笑上整整一天。
    有时一个人床上有冰渣子，就到另外一个人床上一起睡，还更暖和。
    若是两个人的床上都是冰渣子，那就半夜三更爬去储物室，在一堆杂物中找一两件可以避寒的东西披在身上，有时运气好可以找到床单，被单之类的，有时运气不好被别人抢先了，只能找一些书或者报纸铺在身上，两个人尽可能团在一起，在那薄薄的避寒之物之下瑟瑟发抖。
    两个人都被冻得鼻涕横流，但是相互抱在一起却仿佛自己全世界。
    令玖经常取笑他们两个人，说他们两个人就像两只幼小的动物在冬天无处可去，只能互相抱着一起取暖。
    吕渠却觉得那个画面怪可爱的，而且和他们的情况也很符合，还为令玖的这句话开心好久。
    因为令玖说的是他们两个人。
    那段时光……在吕渠看来，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他每天需要做的无非就是拉着令玖的手一起在孤儿院上课，学习，玩耍。令玖把他带到哪里，他就到哪里玩。
    还时不时会和学校的恶霸们互相“玩耍”。
    当吕渠和令玖再大一点有了反抗的能力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吕渠长得比令玖越来越高，吕渠就认为自己要保护令玖，他的身手也是那段时间慢慢练起来的。
    一点一点被打，被打多了就知道该如何反击，然后一点一点反击之后就有了经验。
    吕渠只花了一年左右的时间，从被打到打别人，从被欺负到别人不敢欺负甚至绕开他走。因为他比别人更狠，更凶，每次打架都不要命。
    别人打他，如果他觉得他不躲可以让对方受更多伤，他就不会躲；别人用木棍砸他，他敢直接用胳膊硬抗，只为了抢过对方的木棍；对方用玻璃，他为了不让对方继续用，敢直接让对方把玻璃戳他肉里，他用不了，对方也用不了。
    那个时候吕渠的想法也很简单，只是想要保护令玖，他不想让任何人欺负令玖。
    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带着或大或小的伤，每次令玖看着他都欲言又止，吕渠不知道令玖怎么了。
    但因为打架太消耗体力也太花时间，他也经常因为受伤想要睡觉，他和令玖经常说不了几句话。
    直到他反击的大约半年之后，吕渠实在受不了了，开口问令玖，吕渠到现在都记得令玖说的话，他问他：“你疼吗？”
    吕渠在那之前，不曾觉得有多疼，哪怕脱臼、骨折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脱臼，再接回去就好了；骨折，用木板固定一下，好好养。
    毕竟每一次他骨折的时候，对方不会比他还要好。而且他也只骨折了一两次，一两个月就可以活动了。
    但是，那一刻，吕渠突然觉得很疼，全身上下哪里都在疼，疼得他无法呼吸，没有心跳。
    吕渠没有回答那个问题，但是令玖却把他揽入了怀中，架着他走回了寝室，又一次为他哼了一晚的摇篮曲。
    吕渠虽然疼得难受，却在令玖的哼唱之下慢慢睡着了。
    模糊之中，他好像听到说了一句：“我也会疼的。”
    之后吕渠就收敛了，那个时候也用不上吕渠再那么拼命了。他之后也渐渐地不用再打架了，他和令玖还有其他人一起相安无事，一直到他和令玖离开孤儿院。
    那时，吕渠还不知道他对令玖的感情是什么，直到后来很久他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想要保护令玖。
    因为吕渠爱令玖，很爱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