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孤儿过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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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着肚子熬过了这一夜,我很高兴能从无边的梦夜中挣扎出来。我知道不用挨饿了,至少在今天。
然而我高兴的过早了,刚领到我的那一份,便有人不怀好薏地盯上了它,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尽量避开这个昨天才“打劫”过我的十三、四岁的少年人的目光。
他开口了:“喂,轻风,给我点吃的吧,哥哥我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他的口气平缓却潜藏着尖锐的刀子。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不,饥饿的感觉却给了我不顾一切的冲动,我便说:“我还有些饿。”我把我的胆怯深深地隐埋起来,不让人探出一丝一毫,我闭着眼睛,等待拳头落在我的脸上、身上,等着那些久违了的伤痛。
然而过了好久,我丝毫感受不到一点异样。我的痛觉神经麻痹了么?这到是好事,以后就不怕“摔跤”了。
想着想着,我缓缓地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一怔,一只白皙瘦弱的手竟握住了比他强壮好几倍的正欲大向我的男人的手,那个男人的的脸更让我惊奇,竟然是他,那个与我年龄相仿的七、八岁的男孩。
我听到男孩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那少年惊了一下,然后暴怒,动手与男孩撕打,我心中安叫不好,那少年亦是打架好手,任秦伤如何厉害也讨不到便宜。我仍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为我大打出手的男孩。他在孤儿院的日子还不错,何毕为我这个曾羞辱过他的人大打出手。我不信他会这么愚蠢地毁掉自己的前程。
身体状态的悬殊果然让他吃了很大的亏,他费劲地把对手摔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爬起来,叫他滚。那少年似是看到怪物般,满脸的惧色,当真是用将近是滚的姿态仓惶逃跑。
周围的空气很快寂静下来,他走到我的面前,呼吸仍是急促的,我看得出,他费了很大的劲。他的脸上微微青了一块,他脖子上的几道心伤刺痛了我的双眼。我感觉到他慢慢向我走来,他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搂住我的肩膀,我挣扎了一下,停在他的怀里不再动。我不自然地别开脸,等待他的解释。他忽然笑了,这抹笑容竟让我的心不可抑制地颤动。
我忍不住问:“值得么?”
他笑笑:“没什么值不值得,我只知道,我们都很卑贱,”顿了一下他的笑容似有深意,又看了看我,似带了点顽皮的东西在里面,与昨日的忧伤大相径庭。“所以,”又是一顿,“我们需要好好地在一起。”他的语气很淡很淡,却很坚定很坚定。
一种难以抑制的欢快让我舒展情怀,似是幸福。那种幸福是从心底冒出来的温暖得让人舍不得搁下。我不禁偷偷地问自己:“我,可以相信你么?真的,可以么?”
不知从何时起,习惯了旁人的冷淡,自己也逐渐冰封了那本该炽热的心,我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孩子总那我当异类,他们不愿靠近,我也不想去参与他们的明争暗斗,我觉得很无聊,想吐。我不依靠别人,因为知道只有自己不会背叛自己。长久以来,我一直背负着这个信念。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说那句我们需要好好再一起时,我为何会产生如此奇怪的感觉。欢喜过后是一阵慌乱,我害怕失去,他没有向我保证什么,即使保证了也让我的心得到安宁,也许是因为太在意那份感觉,也许,在我骨子里从未相信过谁。
秦伤是个寂寞的孩子,我看得出,我想他不是不愿与人交谈,只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只好把倾诉的欲望埋藏在心底,他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是我,或许,谁都不是。
我曾经幻想过,可以跟相爱的人在一起,拥食共枕眠。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脸上,可以被他吻醒,寂寞时有个人陪,不必一个人缩在墙角,颤抖着身子,有人怜惜你,拥抱在怀,不必惧怕黑夜,虚空及冰冷的绝望会被怀抱的温暖驱散,笑容可以重新回到脸庞一切阴郁烟消云散。
但我很清楚,什么是梦,什么是真,无法承受生活之重,许多童话只好选择破灭。夜色初露,我习惯性地去散散步。听说院长有急事走了,一个星期不回来了。我窃喜,院长大人似乎不怎么喜欢我总是坏孩子长坏孩子短地叫我,只因我常深夜潜入他的书房“借”了几本书看看。倒是没遭到毒打,我暗自庆幸。
这片土地原是堂皇的庄园不知怎么地变得残破不堪,据说是火灾的缘故,后由院长大人出面买下这片焦土,才有了今天的孤儿院,(我想院长大人是贪便宜吧,传说这里住了一只鬼,没人敢买下。)
我蹲下来,检查了土壤,果然发现有大片焦土痕迹,只是以前没听院长提过。
忽然,树叶在枝上沙沙作响,越颤越厉害。草丛中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乎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我一惊,莫不是……其实我素来不信鬼神之说,此时竟忍不住腿软,眼睛紧紧地死死地盯住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忽地,草丛被人拨开,走出一个人,我定眼一看,是他。
“真巧。”他嘲我微笑。
“你常来这?”我忽地问道。
“是的,今晚的夜空特别的美。”他的眼睛里有柔和的光,带点醉意。我依言抬头,蓦地发现夜已很深很深,整片天空被浓重的黑色弥漫,偶有几颗星星闪烁且那种黑色越来越浓,仿佛永不会消散。他忽然躺下并拍拍身旁的那片草地,示意我过来。我无所谓地与他并躺,等着他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他问。
“我在等你说话。”我很自然得回答。
“如果我不打算说话呢?”
“那么你已经输了。”
“你总是把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当成胜负的对决么?”
“不尽然,只对某些人。”
“那么我应该感到很荣幸,是么?轻儿,我可以这样唤你么?”
“随你。”
“我很喜欢夜。“见我沉默,他继续开口,看着夜色一点一点积厚,我的血液也会慢慢地沸腾,仿佛生命里注入了原动力。一切东西都可以重新来过,很多事情都可以慢慢遗忘,但我认识了你,”他顿了一下,侧目。
我好笑地看着他,庆幸夜色掩盖了我的神情。
“你在笑什么,轻儿,以为我看不到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却也刺耳。
我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心想自己一定是不小心笑了出来被他听到了。
“不要皱眉,也不要不相信,轻儿,习惯了黑夜的人总能置身其中而不受牵绊。”
“当真?”我仍不大愿意接受,果真这样的话,我不是很吃亏?
“你大可试试。”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我很小心地往相反的方向爬,尽量不弄出声音来。觉得差不多了,才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虽然看得很不真切。
“为什么离我这么远,轻儿,还有,不要压着那只小甲虫了,到底是一条生命。”他不动声色地说。
我一惊,果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蠕动。一个翻身,使劲地把这莫明的东西拍打掉。
我极力保持镇定,但明显感觉到了对方得意,忍不住说:“恐怕你要失望了,别指望我会奔过去拥住你大叫,我不怕虫子的。”
“真的?”他不禁失笑,“我好像看到一只更大的。”
“你别虚张声势,以为我这么好骗。”然而一阵被噬咬的疼痛已让我龇牙咧嘴。
“别逞强了,轻儿。”他起身,走过来抱我,“别怕,有我呢!”
“我没怕!”我紧咬着唇,不肯屈服。
“好,你没怕没怕。”他竟轻轻拍起我的背,就差没哼摇篮曲。
我怒瞪他,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啊,这个毛都没长全的家伙。
感觉到了我的怒气,他轻轻地把我抱回原来的那片草地。我和他又重新并排躺下,只是俩人的距离比方才近了些。
他看着我,不说话。
“你真的是秦伤?”我不禁怀疑,他的无常让我非常的不安。过去的两年里,多少次的檫肩而过,从不曾见他笑过。
“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么?”
“有些不适应。”
“……。”他不语。
“为什么突然这样?”
“我想这样。”
“你的理由有点牵强。”
“……”他无语。
“……”我看着他,与他对恃。我知道他一定会说,我有这个自信。
“如果我不开口的话,是不是打算和我耗到底?”他无奈。
“……”我继续定着他。
他叹息一声:“今天是我生日。”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庆贺。”
“庆贺?庆贺我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他的声音有些迷离,有些嘶哑。梦一般的声音。
我一怔,仿佛看到了什么璀璨的东西在谁的眼中闪动。看着看着,我竟有些痴了。那是一种莫名的感动。
我突然问:“实话告诉我,你孤单么?”我的声音里有一种莫名的颤动,连自己也无法捉摸的颤动。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同时在问我自己。
“孤单?呵,那是我最熟悉最不怕也最不屑的东西。”
忽然心中一痛,我被他预语气中的什么刺伤。我不想去吟“同是天崖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叹息没有用。此刻我不由自主地贴近他,抱紧他。我知道他需要我,我亦是。
“想要什么礼物?告诉我。”我用一种近乎宠溺的口吻说。
蓦地发现他的眼睛异常雪亮,我有点后悔刚才的提议。
“真的么?什么都可以。”
“恩,恩。”我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我要。。。。。”。他定着我,眼睛贼亮贼亮的。虽然看不请,可我已经明显感觉到他目光的炽热程度,只好自求多福。
“我要……我要你……今夜陪我。是一整晚。”他强调说。眼睛里有种异样的光芒。
“好……好吧。”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我还能说什么?
似乎很高兴我的温顺,他拉起我的手,道:“来,唱首歌听听。”见我不大乐意,他狡黠地冲我眨眼:“别忘了,今夜你只能听我的。”
好!这可是你说的。
我奸险地笑了笑,扯起了嗓子,破天荒地“唱”起来。才两句不到,已被人截下,“停!停!你想吵醒所有人么?好好唱!”
好!我忍。
很不情愿地,我清了清嗓子,低低地吟唱:
当寂寞腾空升起,
我的心空荡得一无所有。
我放弃了一切,
包括我自己……难忘那星空下的誓约,
你说我在你心中比
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你舍不下我,所以
你会在着片星空下等我
回来,直到永远。你说如果你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你会祈求成为一颗流星,
当我对望星空时
一扫而过,将我的愿望
带给苍天,我便会幸福了。
我回来时那片曾经许下你我顺誓言的
星空早已没了
你的踪迹,我不知道
你去了哪里。
望不到你,
我的心是空荡的。
眼前划过一颗流星,
我闭上眼许愿,
许愿你能回来。
这颗流星仿佛集中了
所有的光芒
在我看到它的那一刻
全部绽放了,
很美,痴怨的流星
似曾相识的痴傻……
当寂寞腾空升起,
我的心空荡得一无所有。
我放弃了一切,
包括我自己……曲毕。他看着我,眼里似有深意,“这首怎么没听过?”
“随便写的,也是随便哼的。”我说。
“我以为你会写写儿歌,或者哼哼儿歌。”
我白了他一眼,“孤儿院的孩子,若还能保持那份心态,倒也是好的。”
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古怪,“你是这么想的?孤儿院的孩子?是啊!我差点忘了。该死,孤儿?。”最后一句,似是自嘲。
“怎么了?”我有点担心,“还要我为你做什么呢?”
“你是不是想早点摆脱我?”他没来由地冒出一句。
“怎么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没什么,随口问问。”他的语气平淡了许多,显得冷冷淡淡的。
“那接下去……”
“你先回去。他说,冷淡的如同陌路人。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这样放过我?
“你先回去,我今天很累了。”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知为何,他的背影被月光拖得很长很长,有点凄凉。不由地一阵失落。不可以的,我该感到庆幸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