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大亮，宋之郁就睁开眼睛从宋天德身边坐了起来，展开双臂伸了个舒服至极的懒腰，揉揉眼睛，宋之郁推醒宋天德：“爹，莫要睡了，小宝要去寻吃食了。”
    宋天德睁开眼睛对着宋之郁眨了眨眼。
    宋之郁喂宋天德喝了些水，替宋天德拢好衣物才拿起自己的小破碗，拄着小木棍往那燕州城行乞去。
    熟门熟路的来到那‘人美心善’的阿姐家后院门口，宋之郁坐在门口石阶上一边揉着脚，一边百无聊赖的看着地上的蚂蚁。
    从他哥哥离世到如今已一月有余，这一月宋之郁便靠着在燕州行乞为生，不过如今适逢战乱，平日里宋之郁在这燕州城根本讨不到什么吃食，多数时间内还是靠飘香楼的伙计进财大哥及这门后那位‘人美心善’的阿姐接济。
    陪着地上的蚂蚁玩了会，宋之郁便起身拍拍屁股离开了巷子，去寻他进财大哥，今日与前些日子不同，他今日不能在城中久留。
    来到那飘香楼门口，宋之郁缩着脑袋怯生生的往里一探，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擦桌子的进财，宋之郁一咧嘴，今儿个运气真不错。
    进财对着宋之郁不停的摆手，示意宋之郁快快离去，免得又被人踢上几脚。
    宋之郁笑着点点头，转身进了飘香楼对街的小巷子里。
    过了片刻，进财匆匆赶来：“小宝，寻大哥有何事？”
    宋之郁笑着迎上去，口中问道：“进财大哥你可打听到了，两位阿姐如今可好？”前几日那‘人美心善’的阿姐和春来阿姐偷偷出府被家中发现，之后宋之郁便再也没有见过两人，他心中担心的紧，便央了进财大哥帮他打听打听。
    进财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打听到了，那刘府的千金前几日与人私通被家中发现，当天夜间便被刘老爷差人抬去送给那贺老员外做了填房，至于她那贴身婢女春来，被送去了那乱葬岗。”
    宋之郁脑袋一歪，口中不解的问道：“进财大哥，什么是填房？乱葬岗又是哪处？”
    进财摸摸宋之郁的脑袋，口中答道：“待你长大便懂了。”
    宋之郁点点头，接着问道：“那进财大哥，两位阿姐如今便是无事了？”
    进财对宋之郁一笑：“那是当然。”
    宋之郁松了一口气，心中再不担心。
    进财起身拍拍屁股，对宋之郁说道：“那小宝自去忙吧，大哥也要回客栈了，”
    宋之郁摇摇头：“进财大哥，今儿个我不去乞讨了。”
    “咦，那小宝要去何处？”
    “回庙里，”宋之郁抬起头，“小宝昨儿个回去早了发现爹爹好似与平常不太一样，爹爹他……小宝不在时爹爹好似比小宝在时要难受的紧，进财大哥这是何故？”
    宋之郁年幼，尚且不懂父母爱子之心。
    进财叹气，弯下腰抬手摸摸宋之郁的小脑袋：“那你今日可寻到吃食了？”
    宋之郁摇摇头，他今日就只是想来打探两位阿姐的消息，如今得知两位阿姐安然无恙，那他便要快些赶回庙里陪着爹爹。
    进财直起腰，口中吩咐道：“好生待在原处，大哥去去就来。”
    宋之郁忙拉住进财：“进财大哥不必了，我与爹爹昨日已吃过。”与进财识的久了，宋之郁才知进财的日子过得并不比他们父子俩好上多少。
    进财回头：“无事，乖乖待着。”
    进财将自己昨夜省下的半块粗面饼子递与宋之郁，口中交待道：“仔细藏好了，莫叫那群畜牲夺了去。”
    宋之郁抓着饼子看着进财：“那进财大哥你今日可有吃的？”若是没有，那这饼子他是万万不能收下。
    进财一笑：“小宝放心，那饼子是大哥吃剩下的。”
    宋之郁这才放下心来，将饼子小心的藏进怀里。
    进财揉揉宋之郁脑袋：“快寻你爹爹去吧。”
    宋之郁点点头，道完别后便抓着小破碗，拄着小木棍往城外走去。进财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转身回客栈，谁知刚踏入客栈便被人一脚踢倒在地。
    宋之郁离了燕州城，还未至破庙门口便兴冲冲的大叫一声：“爹。”
    宋天德一听，忙把快涌出口的淤血又活生生的咽了回去。
    宋之郁走到宋天德面前跪坐下来：“爹爹，小宝归来了。”
    宋天德对宋之郁眨眨眼睛，眼里满是笑意。
    宋之郁脑袋一歪，开始嘀嘀咕咕对着宋天德的说起话来。
    宋天德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宋之郁，他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了，只是放不下宋之郁苦撑罢了，毕竟若他去寻了芸儿，这世间便只剩下小宝一人了。
    夜间，宋之郁睡的迷迷糊糊之际，忽的听见他爹爹在唤他小宝。
    宋之郁猛的坐起来伸手去推宋天德，口中急道：“爹，怎么了？”
    宋天德双眼圆睁，口中嘶哑的唤着‘小宝’，他撑不住了，可又实在放心不下宋之郁。
    宋之郁急的在庙中团团转，他爹爹已有快两月说不出话了，今日怎么会开口唤他了？
    直至咽气，宋天德的双眼都未能合上。
    宋之郁推了推宋天德：“爹？”
    宋天德睁着眼，半丝反应都没有。
    宋之郁眼中流出泪来：“爹，莫要睡了，爹，小宝怕。”
    呜呜哇哇的哭了许久，宋之郁才伸手合上宋天德的眼睛，从地上爬起来。
    他不能让他爹这么躺在地上。
    宋之郁想将爹爹与哥哥葬至一处，可他人小体轻，不要说搬动爹爹的尸体了，就连个土坑都刨不好，无奈之下宋之郁只好扔掉手中的木棍，瘸着腿往燕州城跑去。
    这世间他就只识得一个进财大哥，也只有进财大哥肯帮他了。
    匆匆跑到燕州城，宋之郁却找不到他进财大哥了。
    去那家中，家中又无人，去那飘香楼又被人狠狠踢了出去，最后，宋之郁只能淌着泪重新回到庙里。
    守着宋天德的尸首枯坐了一夜，次日清早，宋之郁又回到了燕州城，只是这一次他不在急着寻人，而是往头上插了根枯草，跪在了飘香楼门口。
    他要将自己卖了去，无论是何人，只要能替他将父亲安然下葬，便是他最大的恩公，他宋之郁愿意为恩公做任何事情。
    飘香楼二楼，飘香楼掌柜侧倚在软榻看着楼下跪着的宋之郁嗤笑一声：“如今这世道，甚么都值钱，唯独这奴隶不值钱，爷几个铜板下去，甚么奴隶买不来，这小乞丐身上没几两肉，给爷锤腿都嫌他没力气，买他做甚。”
    进财拿着块抹布一脸不忍的看着宋之郁，前日他与宋之郁分别之后，回到飘香楼便因掌柜的疑他偷后厨的吃食差人将他打了一顿，就算是最后查了个清楚，他仍是被拖到柴房关了许久，待他从柴房出来，那宋之郁早已插草跪着卖身了。
    那掌柜的瞥见进财看着楼下出了了神，手一挥，就将手边托盘上的茶壶掷到了进财身上。
    滚烫的茶水淋了进财一身，进财却顾不上擦拭，而是瑟瑟发抖的跪了下来。
    掌柜的从榻上下来踢了进财一脚，口中大骂道：“还不滚去将那晦气的东西赶走，若敢再与那脏东西说上一句话，仔细爷扒了你的皮。”
    进财滚了两滚，缩着脑袋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伤就跑下楼提起宋之郁将人带离了飘香楼。
    宋之郁看着鼻青脸肿的进财默默的将口中那句‘进财大哥’咽了回去，进财一咬牙，狠下心转身离去，再等几日罢，若他今日再管这可怜孩子，定会被那掌柜的活活打死。
    进财离去，独留宋之郁继续跪着卖身。
    就这样不知跪了多久，一名白衣男子在宋之郁身前不远处停了下来了。
    宋之郁识得的这人，两月前在那落峰山就是这人出手杀了那些个害死娘亲阿姐的贼人。
    默然对视良久，男人缓缓的朝宋之郁走来，宋之郁咽咽口水，一脸紧张的挺直腰杆，今儿卖身，那些个可怜他的皆与一般命苦，那些个买得起他的大爷又嫌他生的瘦小，也不知这白衣男子会不会买下他。
    白衣男子半蹲下身，将手搭至宋之郁小小的肩头。
    刹时，宋之郁只觉身上骨头在咯吱作响，浑身好似被万蚁啃咬，短短一瞬间，宋之郁便痛的满脸汗水。
    白衣男子抬起手，宋之郁当即身体一软倒在了一旁。
    男子将宋之郁扶起来，对宋之郁说道：“我乃邱云山萧连玉，你可愿拜我为师？”
    宋之郁想也没想就点点头，只要能替他葬了父亲，莫说是做徒弟了，就是让他做牛做马他也愿意。
    萧连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便好，带我去寻你父亲罢。”言罢，转身便走。
    宋之郁忙从地上爬起来，瘸着腿跟了上去。
    萧连玉这人高腿长，宋之郁人矮腿短且腿上还有伤，因此不要说让宋之郁上前替萧连玉引路，就连让他跟上萧连玉的步伐他都做不到。
    宋之郁咬着牙跟在萧连玉身后，他想伸手抓住萧连玉的衣裳让萧连玉带着他走，可看了看萧连玉洁白的衣裳，又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宋之郁伸至一半的手又缩了回来。
    就在此时，萧连玉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了宋之郁轻轻搭在地上的右脚，眉头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
    宋之郁两只小手忍不住绞在了一起，心中忐忑到了极点。
    会不会因为他腿上有伤便不要他做徒弟了？
    萧连玉抬起宋之郁的右脚，在脚上淤青处按压了一下，痛的宋之郁身体一颤，险些又摔倒在地。
    萧连玉手一伸，丝毫不嫌弃的将宋之郁单臂抱了起来。
    宋之郁小小的身子一僵，心中又是局促又是羞涩，他身上可脏，若是弄脏了师父的衣物该如何是好。
    萧连玉看了乖乖坐在他手臂上的孩童一眼，转身进了一旁的包子铺。
    再不让这孩子吃些什么，只怕这孩子等不到跪下拜他为师便先活生生饿死了。
    萧连玉将肉包子递给宋之郁，口中问道：“你父亲的尸首如今停在何处？”
    宋之郁抱着肉包子答道：“在城外破庙里。”
    萧连玉点头：“那便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