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慕棠心里并不是不着急将我带回去，这从我们一直赶路从不在城镇停留就可以看出来。可是又怕我伤势加重，所以坚持没有快马加鞭。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他只得每日损耗内力替我压制伤势，同时应付一堆麻烦。
    正如上官无痕所料，很快就源源不断地有人前来拦截。
    天魔教主加上一个右护法，打发这些人自不在话下。不管是何门何派，带头的人一律杀了，剩下的人只要能活到最后，便能留下小命，只是非伤即残。
    不得不说，沈慕棠此人的行事方法很合我胃口。有时候，不杀比杀更能震摄人心。毕竟，死很容易，毫无尊严地活着却不容易。
    凌厉的手段，实力悬殊的压制，过得三五天，便没有人敢再来生事了。又过两日，我见沈慕棠手下有许多人神色渐渐轻松，料想已离总坛不远。只是看上官无痕，眉宇间反倒渐有凝重之色。
    我知道，其实这几天来的都是些二三流的角色，真正如御剑门这样的大宗，是不会冒然出手的。但是，他们会不会轻易让我们回到天魔教，纵虎归山，这一点，上官无痕的想法必定与我相同。
    到第十日，我向车窗外遥遥远眺，入目是一片青葱绿色。马车行走在一处密林之中，穿过枝叶缝隙，能看见山脉起伏，绵绵不绝，其中一座山峰高耸入云，巍峨峙立，随着道路蜿蜒，时时可见。时近黄昏，我们站在了山脚之下。
    再往上去，便是天魔教总坛了。已经走了一天，上官无痕下令就地休整。
    有人送上吃食。我心中有些烦闷，只吃了几口，便叫撤下。
    谁知片刻之后，沈慕棠便来掀了帘子。“怎么了？”他语气似有些不满意，“这些东西不合胃口？想吃些什么，我叫人再去准备。”
    我一阵无语。
    这一路行来，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但我喝的是人参蜂蜜水，吃的是茯苓燕窝粥，一日三餐四菜一汤绝不重样。要是这样也不合胃口，那我这三年来风餐露宿饥寒交迫的时候，岂不应该去死一死？
    是的，曾几何时，身为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我也曾精致地活过，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讲究至极，但如今……
    我轻叹口气：“沈慕棠，何必如此？难道你以为我还是从前的顾从容吗？”
    闻言，沈慕棠深深看我一眼，沉默一瞬，垂眼转身。
    我涩然一笑，正想疲倦地闭上眼，却见他又出现在我面前，手上一碗药香扑鼻的热粥正冒着淡淡白烟。
    “不管合不合胃口，这个必须吃了。”他把那粥往我面前的小桌上一放，目光沉沉地盯着我。
    “不想吃。”我蹙眉。
    他深吸口气，缓缓地道：“这粥里特意加了几样益气补血的上好药材，对你如今的伤正有好处，纵使味道欠佳，你还是……”
    “我没叫你加什么上好药材！”我越听越是不耐，“若觉得浪费你自己吃了就是，反正给我吃了也一样是浪费。”
    “叫你吃你就吃！胡说八道什么？”沈慕棠语气一沉，俊颜紧绷。
    “姓沈的，”我怒了，“你不要太过分！老子吃个饭还要你管？”
    “你到底吃不吃？！”他的声音蓦地提高了几分。
    “吃个屁！”笑话，就算他是皇帝又如何？老子现在已经活成了这样，还会怕他发脾气？我一挥手，将那碗粥直接扫出了马车，声音比他更大，“老子爱吃就吃，不爱吃就不吃！看不顺眼有种你把我杀了！你以为老子怕死吗？！”
    “你！”沈慕棠咬牙瞪着我，看得出来他是动了真怒，黑漆漆的眼眸中，似有两团火焰雄雄燃烧，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下握得咯咯作响，甚至连衣袂都在微微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真会就此了结了我。看着他一掌拍出的时候，我心中毫不意外，甚至有一丝解脱的轻松。
    然而，我还是意外了。
    那怒气满满的一掌擦着我的衣袂落在了桌子上，使之顷刻间化为了齑粉。沈慕棠随即甩袖离去。
    我看了看那桌子，暗道一声“可惜”。能死在沈慕棠的手中，大概倒是我如今最好的结局。起码，这个人没有伤过我，虽然怀着目的救了我，但人家也是坦坦荡荡。更何况，他那一掌干净利落，总好过我将来毒发而死受尽折磨。
    适才的强硬不过是硬撑着一口气罢了，我疲累地躺倒，睁眼望着车厢顶部，心头一片空茫。
    顾从容，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吧！这样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思？
    是的，你蒙冤未雪所以心有不甘，你满腔愤怒却无从发泄，归根到底你并不想就这样死去，但事到如今，已是无可奈何。
    我以手遮眼，以为自己会有眼泪流出，可到底眼中干涩，什么也没有……
    仿佛过了很久，但其实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又有人跃上了马车。我身子一震，霍然睁眼，果然，还是他！
    “多少吃点吧，乘热。”沈慕棠又端着一碗不知从哪里弄出来的粥，低声地对我说道，“就算是天魔教主，想要一边赶路，一边随时给你备着热粥，也是不容易的。”说完他甚至冲我笑了一笑。
    我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看着堂堂的天魔教主笑得冒着点傻气，露着点讨好的意味，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干涩的眼莫名其妙地渐渐感觉到了湿润。
    他被我这样盯了一会儿，有些不自然地偏开头，清咳一声，又道：“你身体不适，自然心情不佳，刚才是我错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的视线落在他耳根处，那儿似乎悄悄地红了起来。
    心中一动，我似蓦然间明白了什么。
    慢慢地坐起身，他伸手来扶，却被我推开。
    他一怔，略带尴尬地收回手，眼底浮起一丝黯然。
    “沈慕棠，”我认真而严肃地道，“或许，我们应该真正地好好谈一谈。”
    他又是一怔，随即微一蹙眉，避开我的目光：“不急，等回到总坛，我先让人看看你的……”
    “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深吸口气，迳自地问下去，“沈慕棠，莫非你喜欢我？”
    沈慕棠霍然震惊地转头看我，呆了一瞬，又急急忙忙地转开。“我……”他半晌只说出来一个字，可是这次连脸颊都红起来了。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道：“沈教主，幸会啊！”
    我心头一震，陡然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