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第一百零五章傅然尽番外 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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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身红衣于数百英杰中翩翩起舞,光脚踩着鼓点,回首间尽是藏着苦涩的妩媚,犹如盛开在一朵红色芙蕖中的仙子,清雅着妖娆。
我站在限国侯府的小阁楼上静静看着,恍惚间想起了她小时候的模样。
她从小就爱漂亮,即使是在孤儿院也是如此,仅留着几套爱穿的,其他的都送给了别的小朋友。艾儿尤其偏爱红色和金色,这般鲜艳的颜色如若不够美艳是穿不出彩的,而于她,衣裳永远只是衬托。
她从小就喜欢跟前跟后,编着两个长长的小辫,扑闪着漂亮的眼睛奶声奶气的叫我,然尽哥哥,然尽哥哥,眉间的那颗朱砂痣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魅力。
我知道,我一直就喜欢艾儿,从她进孤儿院,认识我开始,一直一直。后来,我们理所应当的走到了一起,成了一对情侣,她这时才开始叫我然,或者然尽,但我始终都是爱护她的好哥哥。
编成凤凰的发髻边垂着几缕青丝,面庞白皙,手腕脚腕上的环配叮当作响,鲜活得就像这个张扬的人。
我掐着手心,一遍一便的念着她的名字,可却无人听到。想到今晚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我是朝旭国的皇帝,不再是当初的傅然尽。
到今天为止,我来朝旭国已经整整十五载。
整整十五载。
当我初醒的时候,我成为朝旭国的皇太子,仍旧是个垂髫小儿,我想过各种方法离开,可是事实证明没有可能。皇弟桓鹤更年幼,也总是喜欢跟前跟后的叫我哥哥,就像当年的艾儿。
我以为一份爱情可以保持天长地久,以为我会带着对艾儿的爱活下去,可等到太子大婚那天我才发现——不是。揭开的红盖头下,端坐着的,不是她。
国昭,皇后端庄淑仪,纯粹大方,识文明义。难道这些不是我写的吗?盖头下,她低着头温婉的笑,完全不是艾儿那种张扬洒脱的明媚。那一刻,我无比后悔与怀念,与艾儿比起,皇后只能算一朵开得正好的月季,永远抵不上那朵倾国牡丹。
再后来,又有了各个妃子,封妃封得人麻木,我越来越少的在掀起盖头的时候想起她,在皇后分娩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起。
是啊,我已经有多久没想起她了?我甚至记不起她的脸,她的笑,她开心的叫着然尽哥哥的声音,而当初,我们曾经那么相爱,我曾经发誓要让她过一辈子好日子,一家几口幸福的生活。
时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每每我抬头,想到的总是我们之间隔着的它,千百年。
时光蹉跎把人抛。
睁开眼再去看她时,艾儿于围着鼓的火焰中轻笑,淡淡的唱着那首《天仙子》。
年少时关于这首词的记忆全部涌回脑中,可我,已不能回头。
我今天来的目的只是看看段尘口中迷得桓鹤晕头转向的碧水宫宫主的模样,谁想到竟是她?她竟然也来了这个时空!而今晚针对碧水宫宫主的计划——必须实行!
我痛苦的揪住了心口,无法想象她将来会怎样,是不是……还有将来。
我许诺她一个家庭,却在第二天出车祸,如今上天给了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竟然要亲手将她推进深渊吗?!
她光着脚一跃而下,低垂着头,径自走了,甚至没有回头看皇弟一眼。
这个我疼爱了十五年的孩子,我知道他怎么想。
是我逼迫他放弃这个碧水宫妖女,逼迫段尘使计杀了她,是我!
艾儿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看起来很干练,蓬松的卷发,总是对我的秘书毫不留情,可回头又会后悔自己说得太重,真是成熟又孩子气,那这次,她会像原谅那些秘书一样原谅我吗?
结果在几年后揭晓了,而我,宁死。
再相逢,我们都已变了。在此之前,这个被我害得丢失了一切重要东西的女人甚至不知道我们同样生活在一个时空中。
她大难不死,重回碧水宫,并且练就了一身的好武艺,精湛得令人乍舌,而我知道,对于她来说,这一切有多么不容易。
我迫切的想见到她,迫切的想向她坦白,可我却不能。
自从段尘被桓鹤发现是我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就被桓鹤杀害,至少我们都以为他死了。而当桓鹤告诉我,他还活着,我蓦然想起了当初的一个小计,我利用艾儿对作为傅然尽时的我的爱,编造出一个关于拯救傅然尽的谎言,而现在,是时候收网了。
她聪明的想到了主使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并在一个冬日的夜里寻来了藏宝阁。
我从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再见到她,而当我感觉到帘后隔着的人是我这段时日来无比渴求的人时,我竟然用无比平静的声音问道,“来了怎么不现身?”
周围静得可怕,我似乎听到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是泪水打落在地面。
她颤着手打开帘子,泪水肆意横流,孱弱的美,她说,“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我永远不要醒来。”
心震得头晕,我却收敛起一切情绪,平静的问她,“你,就是那个找朕要药的人吗?”
她果然楞住了,踉跄着退出了我的怀抱,问我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怎能不知,可我……可我必须这么说,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曾是傅然尽,即使是她也不行,我有我的责任。
“然?你以为朕是你的某个情人吗?”我嘲讽的挑起嘴角,看到她苍白了脸庞。
已有眼线报告,碧水宫宫主独居,没有和桓鹤有过任何联系,只是……专心的复仇。
复仇,复仇?受了什么苦才会让这个骨子里善良的孩子要去复仇?我怎会不知道?可如果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她会怎么样?
然后,她就以为我和傅然尽只是长得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怀疑。我明白,傅然尽是不会用这种冷淡带着轻嘲的口气和她说话,他始终温柔。
我以药为要挟,只求她能和我常联系,不要忘记我这个和傅然尽长得一模一样的皇帝。
她果然应下了,虽然万般不愿。
我侧击,让她多去看看皇弟,她似乎已经心冷,只是淡然的说,会的,只是我们已经结束。
我很满意,可却还是想知道更多,因此又说道,“一颗药,用你十年的生命做药引,换你爱人的十天。”
她却毫不在意的收好药,对我笑笑,“就算是用我剩下的所有生命换他一天,我也觉得值。”
我惊讶。从不晓得,原来傅然尽对她这么重要。
接下来的谈话中,我明了,原来她早就知道那个计划的目的。是的,即使桓鹤是我亲弟弟,我也容不得他有犯上的机会,而碧水宫将是他将这个可能变成现实的重要助手,因此,碧水宫宫主,必死!
我怎么会知道碧水宫宫主是她?如果早知道,或许现在一切早变了样。
至此,我们的联合阵线达成。我因为这张脸,成了艾儿信任的桓格致。她真没有戒心,我常在心里叹。
她开始常出没于皇宫,在夜晚的皇宫里,和我一起卧在软榻上笑闹。
我经常问她的过往,问她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情人。一开始,她并不愿意多说,可后来或许是这张脸起了作用,她开始说些。
我心酸的听着她说着我们的故事,那段被我模糊的故事,体验着她的心路历程,也知道了她是怎么来了这个时空。我无从安慰这个爱我爱到愿意付出生命的女人,或者说小女孩,只能低垂着脑袋告诉她,艾儿,浴火重生的,都是凤凰,她每每苦涩的笑。
我们在武林大会期间同眠同休,同进同出,我允许自己放肆疯狂一次,轻佻的和她说话,嬉闹着逗她开心。我们一起走街串巷,飞檐走壁,于屋顶上酩酊大醉,甚至在武林大会上胡闹。
我清晰的看到她爱着我的心,可却一次一次强迫自己忽视,告诉自己,我最终会有一个机会将她留在身边,而这个机会终究会到来。
可我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快得我措手不及。
桓鹤杀了绿衣公子,只为永远的得到她。金素展为了帮她实现她让傅然尽重生的愿望,宁愿用生命换给她一个空的身体。卓飞扬来报仇,然后就是艾儿来询问我事情的原因。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我趁机提出她留在我身边的要求,并暗示宫内的那些女人加起来也不及她,这是作为皇帝的我不该说的,也是作为傅然尽的我不会说的,而我现在说了,只为了留住她。
可她却冷笑着拒绝。
十五年的时间足够一个温柔的男人锻炼成一个阴狠的帝王。
当我掐着她的脖子,死死的扣着她,问她可知道我想听什么时,她的眼神是我一生的痛。
她毫不在意自己的生命般,满怀仇意的瞪了我一眼,“你最好能把我关一辈子,或者废了我武功,不然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仇讨回来!”
我心痛得无法自抑。几个回转,我终究是狠下心来废了她武功,她吃了无数苦头练就的一身武艺,可我无法亲自动手,因为我不忍心。
我拘了她一段时日,此间日日来看她,对她温柔,可显然她并不领情。我无法说出隐藏在心中的秘密,但我认为,总会有感动她的一天,因为我真的是她的然尽哥哥呀!
而当她逃走我才知道,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碧水宫宫主。
再相见,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卓飞扬为了卓飘,死在桓鹤之手。当艾儿冷静的放下卓飞扬的尸体,我知道,一切已经完了。
我命人废了她武功,她仍旧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出乎我的意料,再继续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轻笑着细数我的罪行,轻笑着怀疑着所有人的心,爱,其实都是假的,世上哪有爱啊!
我悲悯的看着她,却在她眼中看到一个可笑的自己。是我毁了她的一切,不是吗?
但始终还是晚了。
当她提着剑向桓鹤冲去的时候,我明显看到她身体一顿,如果我再不清楚这代表什么,那接下来的一幕,足够说明一切。
四把尖刀穿心而过,鲜血瞬间就顺着刀尖滴下,猩红的颜色甚至能让人体会到它的温度。
从没有哪一幕能让我这么痛,从没有哪一刻能让我这么愧疚。
我疯了般的冲向她,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却笑了,似解脱。
我看到她用黏腻了满满鲜血的嘴吃力说道,我死是你求了许久的,对不起,一直没能达成你的心愿,所以最后送你一个大礼,桓格致,会万万岁的皇帝陛下,祝你得偿所愿,夜夜高枕好眠。
我怎么会想她死?!我之前究竟做了些什么,她才会这么悲观?!
我痛哭,完全没了皇帝的样子,此刻只想告诉她一切,告诉她我后悔了。
我求她别死,被抛下我一个人,我号哭着说道,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爱你早甚过爱自己,求你别死,只求她别死。
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那这么说呢?
你是我的肋骨!你是我的肋骨呀!离了你,我拿什么活下去?!
艾儿虚弱的笑了,释然的弯起嘴角,我惊恐了,大声哭泣道,我是傅——
她清瘦的手滑下我的手臂,轻轻的闭上了眼睛,没有听到那她最爱叫的“然尽”二字。
我呆住了,泪水在一瞬停止。
我清楚的知道,香魂已逝,艾儿已经走了。
我忽然就想起了她小时候说过的一句话,如果她成了古人,一定要用那三寸金莲在芙蕖上跳舞,然后再让我将她从芙蕖里抱出来。
现在,她的理想实现了一半,她成了古人,我却没能将她从那团火焰般的芙蕖里抱出来。我知道了,原来涅盘不是所有人都行的。
记得她最后一次和我在榻上闲谈,轻轻说,一位算命先生告诉她,她一生无父无母,无夫无子。我心痛,却笑着说是骗人的,她却摇着头告诉我,算命先生还说,她这被子最多的不是别的,正是——劫。
如今我已垂垂老矣,坐拥万里江山,却独独缺了她。我已明白为什么有的皇帝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只是当我想三千宠爱换一笑时,她已不在。
香魂已逝,下一世,能否再给我一次和她相逢的机会?
我终得偿所愿,却从未夜夜高枕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