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簖绥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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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早沉了,天上一片暗。
只说是进了宫,便不敢违了规矩,司士连搀都不好搀,只在暗里引着,让嫫郅一人拖着步子走。
司士做了那么多年的侍卫,这宫里的门道竟是摸得十分清楚地,一路磨蹭过来竟连个人影都未见。慢慢走近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庭院,就见个小小宫女巴在门上焦急的张望着。
到此司士便算是送佛到西了,低低道一声:“娘娘珍重。”转眼不多久就消失在夜里。
无月的夜里黑得紧,宫中又向来多鬼,夜风吹得院里的树黑魆魆得哗哗作响,落子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浑身凉飕飕的。这时惊见个人影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不二便认出是自家娘娘,奔着扑了过去。还未开口说话,却是见着黑里娘娘伸出玉雕般的手,无力地摇摆几下,便赶紧把音都咽回去,闭上了嘴,搀着娘娘回了宫里。
宫里灯火一直未息,落子走到亮里才看见,娘娘嘴角、唇上干了的全是血迹,左边脸上是个极红的巴掌印,肿出来有半指高,骇得几乎哭出来。嫫郅却是极倦怠了,又疼得厉害,双目都不太睁得开,都不梳洗,一委身在床上便缩成了一团,急急想要昏睡过去。
落子知道娘娘去了哪里,见她现在这番样子,心中也猜了些出来,抖抖地绞了热的帕子来给嫫郅擦了干净,又浸了冷水敷在她左脸上。知道她是顶顶怕痛的,再看那脸上肿起来的红印,心中好一阵难过,想想这些年,禁不住又是眼泪下来。
左右见着是差不多了,再看看天,估摸着约有两三个时辰便要天亮,一天下来又惊又吓,实在也撑不住了,便息了灯去外间躺下来。
再说公孙鲜于那里,好不容易打发了楚迢走,终于也有些疲意,却是一丝睡意都没有了。再想想那人死不变通的样子,便估计他明天定是要在朝上闹得。过于尧皎的人,也就只有严查斩处这些事上才用得好,平常那些圆滑手段为官之道,是一丝都不要指望他们知道的。
看看候在门口的唐炳,公孙鲜于便想到后宫里那个人,离嫫郅,相国长女,这身份实在留不得,只是她入宫这都三年多了,一丝波澜都未起,不知是当真没些本事,还是心机过深了。再想她如何心机,这等存亡之秋,也该是有些表示。前两天报上来的那些事,看这都像是个与世无争的大家小姐,只是打死两个丫鬟,着实突兀。
本来这宫里,人命也不是什么大事,明里暗里冤死惨死的多了去了,只是离嫫郅这次打死的两个丫鬟,像是有些门道在里面。一时又觉得这人不是说杀就杀得了,反正不过是个女人,能折腾出什么大事来,留着卖个人请给离相的门生旧部,杀了楚迢的焰气也好。
这般想着就掷笔立起身来。唐炳一见就立马迎上去:“万岁爷,可是要歇息了?”
公孙鲜于眯了眯眼,看了看一片黑的天道:“朕去看看你前些天待的地方。”
唐炳心里一惊,再看公孙鲜于便知道他这时也是疲了的,一不当心便会擦出火来,只能小心地应着,着人准备了软轿。
那规啼宫落得实在偏,不过遥遥远远看过去,居然只有那里是还掌着灯的,暗夜里橘红的一团。
一众人慢慢靠得近了,公孙鲜于舒舒服服地躺在软轿上,打量着那庭院。记得什么时候听说过离嫫郅才情品位不凡,如今看这小小院落也不过尔尔,兴致便有些下去了。
偏这时,那院里的灯突然就灭了,倒像是知道他们要来似的,把这些赶夜路的人着实唬了一下。
唐炳趁着公孙鲜于一愣神,赶紧凑上去道:“皇上,天也不早了,不如便回去歇息了?”
公孙鲜于这回是真冷下脸来:“朕要临幸妃子,何时还要看她们方便了?”
唐炳背上一凉:“奴才多嘴。”便要派人前去知会接驾,却让公孙鲜于也一摆手给拦了下来。
这样一行人到了宫殿门口,里面还是死了一般没个动静,平常公孙鲜于到哪个妃子那里,不是让人恭恭谨谨的接进去的,现在一看却生出点新鲜来了。
唐炳打着灯走在皇上前面,只见宫殿正门是开着的,里面半掩着的是贴身丫鬟住的外间,再往里面掩得严严实实的便是里间了。
唐炳自然放轻了脚步,可公孙鲜于哪里知道这个,大喇喇的走进去,弄出不小声响。
落子是一向浅眠的,便是现在这样哭得疲极了,听到这些声响也不由醒过来,惶惶然一睁眼,便是青竹白灯照着一套明黄褂子,她一愣,吓得险些失声叫起来。
还是唐炳手快捂了她的嘴,掩手轻声道:“万岁爷来看你家娘娘了。”
落子一见是唐公公,心里便瞭了那日娘娘遣他走的事情。三年来左盼右盼都不见皇上露个影,现今个儿来了,却绝不是好事。
公孙鲜于一扫那丫鬟,也是个玲珑面貌,只是一双眼睛哭得跟水泡似的,莫不真是给离嫫郅苛待的?
还在想,却见那丫鬟一下翻下炕来跪倒在地上,低低哭求道:“皇上,您放过娘娘吧,娘娘可是十二便进了宫,如此都三年了……”
公孙鲜于不说话,唐炳赶紧劝她:“皇上今日便是看你家娘娘来了,还不高兴着点儿,如何说这些丧气话。”
落子心里知道,娘娘今天遭了那些事,定是没心思待见任何人的,弄得不好了,几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还要再说话,他们却已打开门进去了。
一进去,公孙鲜于便看见了蜷在床上的人,面朝里卧着,一点点的样子,倒像是个孩子。
落子胡乱批了外衣,赶进来叫醒榻上的人,靠近一看,她却是睁着眼睛的,眉宇间全都是倦意。心中一顿,落子还要装样子轻轻推了她几下:“娘娘,皇上来了。”
嫫郅一听,眼中是一暗,却樱咛一声,作势要起来,落子便赶紧搀着她,直将她软瘫的身子拉起来拥被坐着,却没有要下榻的意思。
公孙鲜于已经在不远的桌旁坐下,四下打量,见这屋子一色玩物全无,空旷旷冷冰冰的,一点不似女子住了三年的香闺。
唐炳点完了屋内所有的灯,回头见了嫫郅的架势,赶紧凑上去:“娘娘,皇上看你来了。”
嫫郅抬眼看他,居然忽得笑起来:“原来是唐公公。”
唐炳和落子全是一身冷汗,世间哪有不理皇帝反而理太监的道理。唐炳脸上的肉都开始颤了:“娘娘莫不是烧得糊涂了,今日可是皇上看您来了。”
公孙鲜于刚开始打量了嫫郅几眼,只觉得她相貌平常,竟连那个丫鬟都不如。现却见她笑起来,竟然是有些风味的,仔细端量,也是粉雕玉琢,话音甜糯,若不是那双眼睛,倒像是个粉扑扑的孩子了。
嫫郅像是听了他们的话才回了神,转眼一看,却是个一身黄袍临风玉树的人端坐在那里,剑眉星目好一派风流。
公孙鲜于见她沉眼看自己,竟也不恼,定定地迎回那双略嫌浅淡的眼睛,惊见她左脸上竟是个血红掌印,却称得雪肌越加娇嫩。心中只以为她在这宫中不得势,难免被人欺负了去,也就不在意了。
唐炳满头冷汗,却也不敢抹,又催促道:“娘娘,这便是皇上。”
嫫郅却又呆呆看了半晌,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像是暗夜里独开的白兰,无声无息,却暗香袭人。
她笑得双目盈盈,微微欠了欠身,同往常般糯声道:“罪妾见过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