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铜雀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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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十月,重阳季节,前后三天,朝中翻天覆地。
楚迢网罗所有证据,连同一些大臣联名上书,抬了整整三筐书卷入上书房。朝野大震,皇上彻夜通读,暴怒,当即下令查抄离相府,府上上下男丁女眷一百二十三口人全部收监,更不要说被封在府里一步不能动的丫鬟随从,真清点起来,逃不了要将近六七百。
此时在朝上一提,竟无一人出言相求,谁不知皇上心思如此,要真劝了反倒是坏事。
闻楚迢近日家中遭些变故,朝堂上形迹颇有些狼狈,双目充血,却是一派昂扬,痛斥离相为“窃国之臣”。
楚迢到底只查叛变之事,朝上些见风使舵的好手,见了这番光景,便使尽浑身解数,将原来宫中一些讳事都倒了出来。
原说当今皇上少年时,母妃原来不过是皇后跟前一个侍女,一夜临幸,竟然就怀了龙种,生下的便是当今圣上。皇后一直无所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寻了个由头,便将那还在月子中的女人,拖到冰天雪地里打了个半死,回来一场高烧不退,即日便死了。于是这未满月的皇子便过继给了皇后,后来册封为太子。皇后在他十岁不到时便死了,太子后来便与外戚无多大关联,培植了自己的势力。
这时提起来,自然是有心思的,那早死了的前皇后,便是姓离,是为离国相侄女。
离氏一族,屠门,杀无赦。
唐公公战战兢兢说到完,腿都有些打颤站不直,落子在一旁,手里捧着的案板哐嘡一下掉在地上,眼泪刷得就下来了。
唐公公还弯着身,却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瞄侧躺在贵妃椅上的人,只见嫫郅娘娘转过头来,嘴角还是噙着淡笑,一般平常道:“知道了,公公有心了。”
说完放下双足,踏一双绣着金翔雀的丝鞋,软身踱到榻上坐下,轻轻弹了一下落子的眉心:“愣什么,续些茶水来。”
落子回神,脸上还未干,转头看娘娘笑得平常眉目,眼中都一丝不慌神,心下哽咽,呜咽地应了一声,掩面跑出去了。
几上无水,嫫郅只是用手轻轻地扣了两下,又侧身向上一靠,软声道:“公公人才,在嫫郅这里真是委屈了好些时候呢。”
唐公公那么大个人,突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娘娘,奴才不敢当啊。”若是平常的主子,难免再说几句感恩戴德的话,可面前这个还脱不了乳臭的娘娘,实在不知道她什么心思,只担心自己多说一句都是错。放了平常不知轻重的奴才,以为面前将死之人,保不准还要出几口恶气,唐炳在宫里呆了多年,早知道一条,这人头未落地,就还是保不准的事。便是气绝了,万岁爷一句话,还得从鬼门关把魂给拉回来。眼前这人就是死了,也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嫫郅叹一口气,从头上拔了根金步摇下来,话音同小孩般糯糯的:“食尽鸟投林,公公跟了我这些日子,也无甚么地方得好处,这便当嫫郅孝敬公公的了。”
唐炳都不敢抬头,伸了手胡乱接过来,还没来得及谢恩,嫫郅一句话让他手一抖,金步摇险些摔在地上。
“还麻烦公公回去说一声,这些时候倒是有劳万岁爷挂念了。”
吓得整张脸上都没了颜色,唐炳嘭嘭几个响头磕下去:“谢娘娘,谢娘娘!”
恰落子端了茶水进来,嫫郅便让唐炳起来:“唐公公也好些年纪了,嫫郅受不起。无甚事便下去吧。”
唐炳从地上爬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是做戏还是什么,磨蹭了半晌,只对榻上身形尚小的人说了一句:“娘娘保重。”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蹒跚着出去了。
一直看着他走出去没到夜色里,嫫郅才直起身子来,踏上绣鞋走出去。落子见娘娘不言,只取了披风来,默默跟在后面。
嫫郅站在略显狭仄的院子里,抬头一看,却是一株枯树,光秃的枝杈将空中明月划得破碎。
夜露凝重,落子默默上前,将猩红斗篷披在娘娘身上,听她轻轻问:“相府…是在哪处?”
落子抬头,指向东南一片天:“离相府便在那里。娘娘,今天怕是抄府的日子。”
嫫郅只盯着东南的天看,入宫三年,三年来未曾一次望乡,这一次,怕就是永别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夜深得月亮西下,天上转了阴霾。落子见娘娘一动不动,垂手站在那里,呆呆望着东南的天,暗黑里居然跳出一股玫红来,极为妖媚。
嫫郅喃喃:“烧了……”
离家位极人臣,百年昌盛,世世代代出了多少才子佳人,江山社稷,埋了离家多少英骨忠魂,这么一把火,便烧得干净了。
落子掩面而泣,嫫郅只站在那里,双手垂在两侧,五指松开。
夜风过去,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轻轻落在嫫郅边上,一动不动。
嫫郅轻轻道:“司士,那个女人已死,你答应我的三件事情可要做到。”
挺拔的人影向地上一跪,男子清朗的声音被压得低低地:“单凭娘娘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