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美人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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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发皆白的苍老者抱着手杖坐在跳跃着红舌撕裂黑幕的火堆前静静看着眼前的黑布包,在他身后那算是部落最奢华的毡包里人来人往的部落女人正在为迎接他们部族的神女降临而忙碌。
如果她是女儿的话。
老者仰头看着今夜无星无月的天空,蠕动着嘴无声祈求的是这快要临世的孩子一定要是个女孩儿。婴孩啼哭的声音伴着草原女人的欢呼声传到耳边,不用多问也知道他们一族盼星星盼月亮的女儿来了。
女人跪在他身边使劲搓着因为刚刚抱过新生儿而颤抖的双手,仿佛疯了一般重复说了一遍遍的是乌云塔娜。
老者没有说话依旧是那个姿势向天祈祷,直到有人抱着孩子冲出毡包哭着对他说大满达,乌云塔娜没有呼吸了才缓缓放下手杖收回视线,伸出他那双同样苍老如腐朽枯木的手接过他们的神女,摸了摸孩子逐渐失温的脸颊打开了火堆边旁的布包,露出里面同样新生嫩红的狼崽。
荒国最北方的草原深处有一个规模很小的塔塔木部落,他们的神女和她的狼带着所有族人在那广阔的草地上逐水游牧,十多年来一直如有阿长天赐福一般躲白毛风避断水旱逃饿狼群赶蝗虫祸,整个部族不是富裕却从不为没有足够肥美的草场而忧愁,不知何时开始塔塔木的神女乌云塔娜就被传做了阿长天送到草原上的天女。
时逢天旱荒国无雨无雪整年,天子南悟往数次登上祭天台求雨,罪己诏写了一次又一次,念了一遍又一遍,跪在祈雨台上看着发黄的天舔了舔干脱皮的嘴唇已经真的不知道他到底还有何事错了。
水可载舟亦覆舟,民不聊生众心不稳而社稷将倾,越发动荡的局势逼迫之下南悟往咬牙颁下大赦天下之命,以此彰显自己知错以求天,体现自己仁德求民。
“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南悟往两腿打颤的坐在龙椅上一脸惨白,听见这酸酸涩涩的儒文一时气得上头冷哼一声回道:“不想说就别说。”
“微臣多年前曾因为镇国将军在北境大胜外族而为陛下送去给众将士们的嘉奖,那时在路上认识了不少未有部族的游牧人家远远跟着一群人,询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想跟在那小部落后面去寻水草丰美之地。”
“讲重点。”
眼看着皇帝是真没有兴趣听他好好说故事了,急急忙忙把那次经历长话短说的做了个总结道:“那部族有一位神女,因为她无论何种艰苦的年份总能找出最好的草场放牧,所以草原上的牧民都叫她天女。”
“什么意思?”
“微臣有一个想法…”
“去办,无论有用无用。”
有了皇帝的首肯那位游历八方的大臣自然是美滋滋的点了不少赏赐品和人马浩浩荡荡离开了都城一路向北而去。
本想这够那部族好好定居下来的宝物完全没有打动那风里来草里去的小部落,只能灰头土脸跟着那部族移动,当真是所到处都是草肥水甜的宝地,大臣越想越不能放弃便书信长长叫信使百里加急,信使披星戴月去了又回的时候把大荒国表示侵略的军队也一起带到了草原。
南悟往等在都城,站在墙头看着北方日日等那胜利消息回来,哪想他所向披靡的大荒军队到了草原竟是被那小小部族仗着对草原的熟悉硬生生拖了一日又日。这时候南悟往心中有的不只是需要加强军队训练的想法,也更是深深确定了那部族中一定有能救他救这国家的天女了。
塔塔木部族在拒绝荒国的礼请之后看他们依旧跟着不放弃便做了两手打算,一边摸着风黑夜将老弱妇孺分批送到一处安全地,另一边能催马驰骋草原的汉子女人和孩子就跟着神女乌云塔娜和她的狼苏尼尔向泥沼出发,就像以往那般以求摆脱别的部落的追随。真真看到荒国军队扬着黄沙踏碎了他们珍贵的草场时,更是加快了步伐前往草原上叫人无尽恐惧的沼泽地。
你永远不知道那看似平坦的草地之下是坚实的厚土大地还是会把你拖下深渊的水泥泡子,但你是你,乌云塔娜和苏尼尔不是你。塔塔木马背上的人儿欢呼雀跃地挥着马鞭跟在神女身后,一点点慢慢提着速度麻痹了追在后面的军队。
“孟和、巴拉、宝音图,苏尼尔就交给你们,其他人跟我来,千万注意马脚下不要踏错了。”兵分两路,神女和她的狼各自带着他们的族人快速穿过了那片水泡子,远远在泥沼另一端汇头时候早是把荒国的军队甩开了。
欢庆,这是他们部族最近这些年最大的胜利,整个部族欢歌鼓舞了整夜,连负责看守外围的牧民都忍不住偷偷开了身上的皮囊子来了两口马奶酒一起乐。
这世上永远不要去试探的是大概就是人心吧。
一夜天明捂着脑袋看到的就是那大荒国来的使节满是喜庆又红扑扑的脸,虽然惊吓不已可也没有太害怕,只是等着想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族人看着一车车一担担的礼品送进营地还是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这荒国人要做什么。
“乌云塔娜神女已经答应同本使节一同回荒国去了,塔塔木部族今后的日子可能会难熬些,还请收下这些不成敬意的礼品。”
刚醒来的族长正冷静想着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身边的族人愤愤说着:“不可能,乌云塔娜不会答应的。”
“不,她真的走了。”大满达拄着手杖从人群后慢慢走了出来,而他身后跟着的健壮男人拖着的正是苏尼尔的尸体。
“让他们走。”
“你们现在连大满达的话都不听了吗?”
是大祭司的话,可骑着高头大马堵在营地口子的塔塔木人不愿让无礼的荒国人带走神女,一阵若有似无却长极了的咳嗽声轻轻钻进了耳朵,是大满达病还没好,塔塔木人心疼了,再如何不甘心也只能驱马退开了。
任务是请回塔塔木部落的神女,现在神女请到了礼品也送到他们营地中了,何必在意是何手段,光不光彩又如何,听着他们部族内的议论纷纷使节大臣笑得和过年了那样爬上马车悠悠驶离了北方草原。
年迈的老者挺直了脊背看着远走的车马,直到一点都看见不了才步履蹒跚走回部族中心,虔诚的抬高双手向着他们碧晴万里的阿长天说道:“乌云塔娜走了,但她把苏优勒留了下来。”
“苏优勒?”
“这和苏优勒有什么关系?”
“乌云塔娜走了跟苏优勒有什么干系?”
跪在地上哭了很久的大满达向着北方的天空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响头,直磕得鲜血直流糊的满脸,“乌云塔娜回阿长天身边去了。”
“大满达不要骗我们,神女刚刚不是上了那辆马车跟着荒国人走了吗?大家亲眼看到了。”
质疑声声起,那几个健壮的汉子小心放下了苏尼尔的尸体以后,转头又把一个五花大绑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推得摔倒在老者身侧。
大满达看着倒在自己身边满身尘土奄奄一息的叛徒,颤颤巍巍扶着手杖站了起来指着他说道:“苏优勒杀了苏尼尔,杀了乌云塔娜的心。”
“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把他深深埋进土里去,这种人不配让草原上自由飞翔的鹰鹫将他送到阿长天身边,他不配。”
塔塔木有两手打算不错,可荒国人又何曾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自是清楚若是在这片塔塔木人自小生长的草原上对峙,兵家所言的天时地利一词他们从一开始便是居于下风,但重赏之下必有奇谋者,各个与那神秘小部族追逐过的草原部落纷纷派出了最好的马手相助。
紧随其后的几个风黑夜里,他们深知塔塔木人已经开始偷偷转移老弱不宜上马者,可也只能堪堪跟随到一个大概的方向,并不知道他们究竟落到了什么地方。往后日子再一看那群塔塔木人果然催马朝着泥泡子那处去了,就知道他们已经下定决心要摆脱尾随了,为了减轻他们的防备心而假意没有发现行进速度在提升一路就追着了。
被困在沼泽前无法继续止步不前那又如何呢,反正又不是所有草原人都喜欢在马背上追风逐草。
大臣看着车里一直安静背对他睡着的乌云塔娜也没什么话说,只轻轻给她盖了床薄些的褥子,毕竟南边不敌北边寒冷刺骨,这个季节回去其实还是是热得很的。
载着塔塔木神女的马车一路被保护着向都城去,在穿过城墙的一刻天边来了阴冷冷的风,带着一路南来的北边云随着车马进来了,狠狠撞在了都城上空那半边黄透了的天里。
乌云塔娜被宫人们搀扶着走下车马,仰头看了看站在高远处一身明黄的中原天子,依照他们草原部落最高的礼仪向着南悟往行了跪拜礼,顷刻细细的雨飘落在那长长的阶梯忽而豆大淋淋直到覆水倾盆。
雨来了。
大雨整整下了三天,浇透了荒国每一寸干涸的土地,淋湿了荒国每一寸青砖红瓦,雨停那日,天女乌云塔娜在荒国国民的膜拜中住进了为她修缮的神庙。
三年,荒国的风调雨顺又到头了。
半边洪涝半边旱的苦日子辛苦熬过去了,都城又蔓延起了一传十十传百的罕见疫病,民声怨怨来时南悟往记起了住在神庙里的乌云塔娜。
叶烟行在一家酒楼的二楼雅座里正吃着饭,看见塔塔木的神女坐在八人抬着金玉辇轿上被沿路的人一声声震塌楼一般的拜喊着天女大人。
他们要她救世。
叶烟行一边嚼着菜梗子一边忍着笑心想救世?搞不懂这个朝代的人是怎么了,生病就去治病啊,求个死人救他们做什么?
夜里深深黑,叶烟行摸进神庙见那位天女大人安静靠坐在窗边,月光温柔勾勒下的女人苍白美丽像画卷一样,连叶烟行看着如水的银白都觉得自己温柔了不少,取出刀子划破手指哎哟哎哟低声叫唤着把鲜红的血液滴在掌心,取出细细毫毛笔沾血沾朱砂悉心在那美丽女人的光洁额头上画起了漂亮的符文,一边画着一边像哄孩子一样说:“不是我欺瞒你,今次恐怕是我动笔以来最认真的一次了,连对我家小妹都没有这般认真过。”
“神女大人回到阿长天身边了可不要一高兴就把这件事说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要是知道我对别人比对她好一定是要生气的。”
“苏尼尔来接你了,乌云塔娜。”
点下最后一笔时盘在天边的冷冷风终于卷进了神庙里把塔塔木神女的身体吹碎,叶烟行背着大箱子依旧身手敏捷的跳到都城一处高墙头,目送他们吹过每一寸土地才回北方的天里去了。
放下背上的大箱子翻翻找找了一会儿,找出软屁垫子、几瓶瓷罐的嗓子药水和一把大伞盘腿坐在了原地开始诵经,毕竟他这次的工作是来这处为这都城送葬的。
作者闲话:
QAQ为什么昨天的那个不能删掉,这个才是真的。
今天份的更新是下午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