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踯躅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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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天没有说话,没有看对方一眼,更没有开工,甚至连照面的机会都寥寥无几。
再见时他已是一身华服,浓妆艳抹地坐在茶楼里。
那天我本想去驻唱的茶楼看看生意,却不想他已经坐在里面弹琴唱歌,重操旧业了。既然是女儿身自然无法再唱《精忠报国》,而他唱起《但愿人长久》也是字正腔圆,愁肠百转,味道意境全在里头。
他告诉掌柜因为乱世难立足迫不得已与我扮作夫妻。其实他是我的好姐妹,叫从玉。掌柜无视他的蓄意欺瞒,对他关照爱护得不得了,俨如己出。可笑的是掌柜的亲闺女从此绷着脸,对他慷慨奉送的只有眼白,全然忘记那双眼睛当初是怎么暗送秋波的。
我的态度中立,不冷不热。那人却也跟没事一样,从来都不没话找话穷套辞。
日子一长,什么东西都容易变味儿。从漠视到懊悔到气恼,其实他给个台阶,我也就顺着下来了,怎么说我也是被欺骗被损害的那个。这厮偏偏不,还时常用哀婉凄怨的眼神偷摸对我进行人身攻击。那清澈中透着伤感眼睛诉说着一个被好姐妹抛弃的女人如何以德报怨,并且自强不息生活的传奇经历。是人看了都要觉得她那姐妹——也就是我——罪大恶极,合该拉出去枪毙。
如此一来,被欺骗被诋毁的我,又要被迫放下脸面,委曲求全。
“咳咳,其实你……咳,你不用勉强做……呃,做自己不乐意的事情。”我蹭过去踢踢他的脚后跟。
他默默拾掇东西,间或跟店里的熟客打个招呼什么的,就是不看我。
“喂,你……”摆谱也要有个限度。我咬咬牙,忍住没说。
他一撂头发,“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我没有!”
他又翻翻眼珠,“我知道你只当我是个赚钱工具罢了。”
“我没有!”
我追不上他的流星大步,只得跟在后面跳起脚来抗议。
“我不要你可怜。我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祖宗啊,你不要作贱自己好不好?我满嘴苦巴巴哀号道:“你到底要我怎样啊?我才是受害者啊……”
他停下来,转身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花瓣漫天飘洒,白鸽头顶飞过。我呆立在原地,被那久违的微笑摄得失了魂丢了魄。
从玉带着戏谑的表情走近,抬手拍拍我的脸蛋说:“我要你的人,你的心。行不行?”
丢失的魂魄又飞回来,我推了他一把,“做你的女人去吧!”
他趔趄着退了两步,笑道:“行。那我还是要你的人你的心……好了,你脸也红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家罢。”
还有没有天理了?我不服啊!
回客栈的路上我不遗余力地攻击他,以挽回仅存的颜面,顺便用眼光一次次恶狠狠地吓退路人向他投来的淫邪目光。
“你除了身体上是个男人,还哪里像个男人啊?又小气,又自私,又阴暗……”
“那是含玉这么认为吧?旁人可都觉得我好得不得了。”
“还想继续扮女人骗钱?等年老色衰了恐怕抱着膀子哭都来不及喽。”
“含玉,你是在心疼我么?”
“切~你这样变来变去,本身都已经不男不女,旁人怎么分辨得出?我都替你臊得慌。”
“我脱了红装是正经八百的堂堂男子,换上红装比女人还美上三分。分不清,正常。”
这厮挂着从容的浅笑,频频向往来的歌迷朋友致敬,不忘继续反驳,“倒是你个大笨丫头,同我朝夕相对连点破绽都看不出。”
吼!这世道,这世道真是反了,反了……
我在这边气得头顶窜烟,仰天长啸,这厮却冲客栈老板嫣然一揖,扭着腰肢回屋去了。只留下我在院子里团团转。这个臭,臭男……女……臭东西!
我在愤懑中睡去,脑袋里浮现的净是丫不男不女的脸。想起自己还曾经如豪情万丈的大侠一般搂着他睡过觉,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层又一层。
然而,可是,可但是,人家救过我的命。这……怎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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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惊觉一双桃花眼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吓得我连忙裹着被子缩到墙角。“你,你,你这回到底是男是女?”
床前的人儿如慵懒的波斯猫,眼帘一卷,“含玉说我是男是女?”他一只手撑着脸,斜靠在榻下,另一只将我的手掌扯过去按在他平坦温热的胸膛。
我吓得像摸了电门一样抽回手,一脸担忧,一腔真诚。“嗳,我真怕你以后做女人的时候豪迈起来,而做男人却又一副娇柔妩媚的模样……你这样变来变去会变态的。”
“什么是变态?”他眉毛一挑。
“变态是一种心理疾病,是这里有问题。”我戳了戳他的脑袋。
“你的新鲜花样还真多!”他咯咯直笑,似乎并不认为这是一个侮辱性词语。
“那,含玉喜欢我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叹息一声,渐渐敛起笑容,“这阵子我也想开了,只要能留你,这些无所谓的……不过,不过我还是真心希望你能将我也看成顶天立地,铁血铮铮的男儿。”
他的眉毛久未修剔,线条不粗但很浓密,不似以前的柳叶弯钩。晶亮依旧的眼睛也不像以前故意睁大,倒喜欢经常眯起来看人。昔日圆润的脸蛋如今没有发型的修饰突显出几分棱角。眼前这个将头发束在脑后编成辫子的人类,专家恐怕都不能鉴定他的性别。
这厮根本就是个妖精,是男是女留给达尔文去研究吧!说服了自己半天,气也短了,心也软了,“你就现在这样最好。”
从今往后,昔日千娇百媚,风光无限的名妓从玉已死,有关她的一切传奇烟消云散……世上再没有这么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平添了一个如玉的翩翩美少年韩宗裕。让那些色男们哭天抢地,伤心欲绝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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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频繁的互掐中过得很快。
在茶楼演唱的曲目渐渐充实,我们的弹唱组合有了一批固定的粉丝。只不过我的粉丝局限在三四十岁的乡野村夫这个层次,而从玉粉丝团人数之多,范围之广令人叹为观止。下至七八岁的娃儿,上至五六十岁的阿公阿婆……职业成分也颇为复杂:种地的,卖菜的,跑江湖的,拉皮条的……应有尽有。茶馆的掌柜嘴都笑歪了。
这日我们正演得起兴,从玉忽地手指一拢,乐声骤停。
下面开始骚动起来。我这厢直抛眼色,他却视而不见,眼睛直直地盯着人群中的一位看客。半响才回过神来继续抚弦,混乱的局面在低眉顺眼的轻柔一笑中全然化解。
事后我严重警告了他这种违反职业操守的恶劣行为。“在台上就应该头脑冷静,私人恩怨到台下去解决嘛!以后不能再这样无组织无纪律了。注意了啊!”
这厮满不在乎,笑得云淡风清,看破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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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学习和现在的从玉相处,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懊恼。可令我烦恼不已的是,视他为姐妹吧,他又老做些让我脸红心跳的举动;视他为哥们儿吧,他却口口声声说现在最爱的是贤,我排第二。
实在郁闷得不得了,我就冲他大吼:“贤是男人,我是女人。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人妖玉马上花容失色,一副受到很大惊吓的样子,改不了的媚骨。
这天傍晚美少年在院子里练琴。秋天的落叶兀自飘零,落在他的辫子上,衣服上,落在他指尖轻抚的琴弦上,场景十分唯美。我兴致大好,从老板那里提了壶酒。
他皱了皱眉,嘟囔道:“怎么跟个男人似的?!高兴了喝不高兴了也喝……”
莫怪我贪杯,全因古代的酒精度数比较低。
我大手一挥喝道,“不要停,接着弹。大爷高兴了赏你酒喝!”惋惜自己不在江湖,不然定属狂放豪侠。
他冲我翻了翻白眼,手指又灵动起来。
待酒过三杯,醉意抬头之时,树下抚琴的静默少年在我眼中变得忽远忽近,美艳绝伦。我甩甩头大吼一声,“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少年飘将过来把我抱到腿上,捧起脸柔声说:“我喝了这杯酒,含玉为我唱首曲,可好?”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长睫微抖,目光迷离,煞是撩人。
于是我开口唱道:
       谁动了我的琴弦唤我到窗前
流水浮舟你在深夜的那一边
谁倚着我的琴枕梦尽夜满月
还以为各自两边只能做蝴蝶
谁让你我静似月
只能在心里默念
檐下燕替我飞到你身边
谁让你我静似月
各自孤单错弄弦
风吹的帘落见月人不眠
深情一曲唱罢,他将我轻揽入怀,动情地喃喃道,“含玉可是为我而唱?”
我点点头,“正是含玉为从玉和贤所唱。”
他并不恼我的玩笑,继续说:“含玉可愿意答应我一件事?”
“说。”
“含玉可愿意今后只为我一人唱?这首曲只有我一人能听,就算是王让你唱也不能。你可答应?”
“我,答应。”
见王?还唱给王听?我又不是歌神天后,哪有这样的机会?
“含玉真好!”他抱了抱我,一脸满足。
鸡皮疙瘩洒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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