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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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流着吸血鬼冷漠的血的我竟然鬼使神差的答应了玖兰枢的请求。我从枢的口中得知了棂被玖兰炎勒令不准上课,于是就在这一天,我踏进了这个充满人类气味的房间。棂对我的到来十二分的惊讶,她说像她这样的混血吸血鬼连自己的父亲都不会正眼相看,更别提是我了。
棂说她从来没有主动的想要吸血,这点让她很是困惑,她问,这样的话还长着吸血鬼的尖牙做什么。我发现棂是个极其开朗的女孩,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坚强,然而我还是在她不经意的时候看到了她眸中的寂寞、无奈,和深深的控诉。
有一次,她和我说到了枢降生时的可爱,玖兰炎有多么欣喜,然后,她蓦的停住了。
“既然父亲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让我降生呢?”她问,目光深锁着窗外蔚蓝的天空,眸中充满着渴望自由的光芒。
“你想到外面去吗?”
她一愣,接着笑道:“没有想或不想,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枢跟我说,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危险……”
“但是你是想到外面去的吧?即使危险,你也不会介意的,这种感受,我也经历过。”
棂转过头,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我轻轻地点了下头。是的,我曾经历过,在那个政权动荡的年代,为了保护我这圣族唯一的嫡系血脉,我被我的宗族轮流看守,我也曾每天渴望的望向窗外。
“半个月后是血族的盛宴晚会,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来找我,我有办法带你去。”
半个月后的晚会,是玖兰炎告诉我的。我幼时曾参加过几次,但印象已经不深了,只是记得一群血族围着父亲奉承、谄媚的陪笑;再就是父亲脸上那种我不习惯的,让我难受的假笑。父亲亡故后,我作为月樱家的当家,代替了父亲的位置。其实那样的宴会我的去留不是必要,只是在月樱家族恢复之初,多出席些公共场合对家族的威望是很有帮助的。
这半个月,我下意识的等待着棂的到来,可是出乎我的意料,继承了一半的人类欲望的她竟克制住了自己。直到出发的当天晚上。
“少主,我们现在出发么?”我的堂姐早园晓梦第二次问道。
我收回了刚刚一直望着三楼尽头房间的目光,心中漾起细微的失落,朝她点了下头。正准备出发,忽然听见玖兰炎气急败坏的低吼声。
“棂?!你怎么在这里!快给我回去!!”玖兰炎一双嗜血的眼睛似要吃人,紧紧的盯着即将迈出大门的女儿。
隔着十几个人的随行队伍,我的目光刚好与棂的撞上,其余族人的厌恶蔑视的眼光令她惧怕,她开始有些迟疑不定。我看到了她眼中的动摇,轻轻的朝她招了招手。注意到我惊人举动的血族不禁吃惊不已,在他们眼中,圣族少主和低贱的混血族人简直是云泥之分,和她走在一起就是对月樱家族的玷污。
棂又看了看玖兰炎,依旧不敢往前。但是我接下来的行动足以让这些人瞠目结舌——直到我拉着棂的手,走在随行队伍的前面,在所有贵族和纯血统的前方。我觉得自己无法解释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似乎潜意识里在试图违抗血族生存的法则。
“唔……月樱少主,我……我还是到后面去吧,这对您不公平。”棂不时的瞧瞧身后一干贵族和纯血统的骇人脸色,有些怯懦的说。
我没有答话,直到她讪讪的低下头专心走路,我道:“这不像你。抬起头来,你并不比别人低贱。”
棂震惊有似乎有些感动的看着我,这个一向视血统为最高准则的夜之骄女。
我没有侧头看她,垂睫讥道:“低贱的只会是灵魂,却永远不是血统。”
棂沉吟了,好久,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轻轻的一声谢意自她口中探出,滑过这已然寒冷的夜,抚动了我血色冷漠的眸光。
在离晚会大厅有一短距离的时候,我将棂叫到一边,躲开了同族好奇的目光。
“你要是想进去的话,必须掩盖你的人类气味,不然他们是不会允许的。”说着咬破左手中指,念着一个简单的术法,将涌出血滴的手指按在她的眉心,看着我的血慢慢的渗入棂的皮肤,我满意的扬了扬嘴角。
“可……可是,我这样真的可以吗?他们真的不会觉察?”棂仍是有些担心,就像一个小孩子害怕被夺去糖果。
我呵呵一笑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圣族的血的威力,让你难以想象。”却也正是这种凌驾一切之上的力量,让我在两个月之前险些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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棂忐忑不安的跟在我的身后走进会堂。
“尊贵的客人,月樱少主,我等谨在此恭候您的圣临。”西装革履的架院信远规矩的行礼,身后是长子架院曦和次子架院晓。
“好久不见了,架院叔叔。但愿您一切都好。”我礼貌的吐出繁文缛节,接着问道:“我表哥来了没有?”
架院直起腰,侧身平伸手,说:“澜少爷已经在等候了,请您跟随我来。”
架院将我领进舞会大厅,我和哥哥几乎是在同时发现对方的,见到我平安无事之后,他安心的笑笑,随后用不大的但能让邻近的人都听到的声音说:“恭迎圣族少主。”
他的话仿佛是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喧闹的人群立时安静得一根针掉下都听得见。下一秒,衣料摩擦的声音此起彼伏,凸现出了一个不屈不挠、散漫不羁的身影。
“夜刈。”我莞尔一笑。
“哟。好久不见了。”他拿下嘴里的烟懒懒道。
低压的帽檐下射来冷冷的好奇的目光,我无惧的用我血色的眼眸对上他漆黑的眸子。片刻后,他冷笑一声叼上烟转身离开。
我才发现,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银发的小男孩,与我年纪相仿,有着一双深褐色的倔强的瞳。他侧着身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零,快过来。”男孩慢跑着跟上了夜刈的步伐,消失在长廊入口处。
“大家不要拘礼,玩开心些。”我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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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那是谁?”墙壁转角的阴暗处,夜刈又点燃一支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交谈说笑着的人群。“我在她身上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她不是吸血鬼吗?”
夜刈看了看自己的爱徒,严肃的说:“她不仅是吸血鬼,而且是吸血鬼中的吸血鬼,血族的头儿,月樱华。”
“什么?可她明明和我一样的年纪!”
“不要接近她,”夜刈转言道:“零,不要忘记你的仇恨,别忘记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血族永生永世是我们的敌人。”
“是。”男孩的褐眸中涌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冽的仇恨和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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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棂,放松些,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这样反而让人怀疑。”我伏在过于紧张的棂耳边道。
“哦……好。”也怪不得她,任何一个被圈禁的孩子都不可能一开始就适应这种涉交方式。我转身去取红酒,碰上玖兰炎的探查的目光,移开,随后将棂拉进了更深的人群。
我在棂耳边小声的介绍着遇见的每一位重要人物,以尽量弥补她十几年的涉交空缺。看她的目光掠过元老院的一干人等,我极其简单的说给她听,对于她的种种疑问,我也极力简单的回答。不是吝啬,只是不愿她这样的一个已经背负了太多骂名的女孩子,涉足这潭连我也不明深浅的湖水。仅此而已。
“月樱少主,在下峰夜曜。”这时,响起了一个端的有些熟悉的声音。
峰夜曜?峰夜……
我笑了笑,道:“我记得你。峰夜,隐藏很深却古老悠久的纯血家族。你是这个家族的第六十七任当家。对么?”
峰夜曜一张温文的不像血族的脸笑弯了眉眼,微侧身将一个血族少年推至身前,介绍道:“华小姐,这是犬子峰夜轩。”
“望能为您效劳。”峰夜轩说着,轻轻牵起我的手,在手背上印上了一个淡淡的吻,最后,竟然还用舌尖轻触了一下。我当即明白了峰夜曜的用意,无非是想将我们两家联姻,提高自己的地位。
转眼看着峰夜轩,我举起酒杯说:“很高兴认识你,你的确够特别。”说完,他笑了笑,两人将红酒一饮而尽。
一旁的人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倒以为我是真的看上了峰夜家的独子,个个急红了眼。没等他们上前推荐自家的儿子,我就拉着棂“落荒而逃”了。
“我可不想早早的将自己卖了。”我笑着讥道,环顾着四周。
这样一跑,我倒是离澜近了些,感觉到我在注视他,他回头朝我温柔的笑。他真的变了很多,自从我住在玖兰家以来。如果说之前的他还是有些孩子气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就完完全全的蜕变成了一个血族男子:剑眉如鬓,血瞳泛着象征月樱的淡紫光芒,和我一样的淡茶色头发已经过肩,手指修长有力,身材也愈见高挑。只是,为何我总是感觉这个危机时给我唯一温暖怀抱的哥哥,在离我愈来愈远呢?我有些伤神的转过头。
“华?”棂看出了我的异样,关切的问。
“啊!!澜少爷!!”突允的,一声惊叫划破了原本和谐的气氛。
我急忙转头查看,却只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扑向哥哥。接着,血的味道充斥了我的鼻腔。这是我第一次识别哥哥的气味,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他从没有流过血。我愣住,直到棂的一声惊呼和肉体倒地的声音传来。
我不顾一切的挥开人群,终于看到了哥哥受了伤却依旧站立的身影,那么?我的目光在触及夜刈十牙和他身下一个小小身影的时候也不禁微讶。
“哟!打扰你们了。”他依旧是叼着烟一脸的玩世不恭:“要我帮你包扎么?”
哥哥神情冰冷的开口:“管好你的徒弟。”
徒弟?难道是那个银发的男孩?
夜刈起身,随后一把抓起趴在地上的褐发男孩。
不是他。
谁知男孩刚获得了一点就冲着哥哥破口咒骂:“你这个恶魔!妖怪!!你害死了我的父母,我一定要你偿还!!你们这些畜生,吸人血的恶魔!你们活该千刀剐!下地狱!!”
身边的血族一个个冷眼瞧着他被夜刈拖走,而那些恶毒的诅咒仿佛是一记惊雷打亮了我心中深埋的仇恨,父母临死的情景一幕幕映在我的眼前。
我几步冲上前,拽过他的衣领毫不留情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直到他的嘴角蜿蜒下一道深红的痕迹,夜刈俱是一惊。
“你再敢说一句试试!!”似是我眼中骇人的血色镇住了他,他不再恶毒的咒骂。
“你们这些愚蠢、卑鄙、下贱的人类有什么资格咒骂我们!血族的族人生生世世活在暗夜之中,我们安静自守,我们苟且存活在人类的社会世界中,我们何时和你们争抢过什么!为了什么?我们不过也是想有一个和平安定的生活,为了让我们的种族得以延续!我们吸人血,我们反抗你们的猎杀!这不过就是一个族人为了他的种族而做的不计报酬的付出!你们尚且自相残杀、破坏生命,我们仅仅是向你们索取那么少的一点点,为何要血族以付出不计其数的生命为代价?!真正该下地狱的,”我厌恶的甩开少年的衣领,“是你们!”
短暂的沉默。
“蠢孩子,别胡闹,这是他们的地盘。”夜刈有些严肃的对褐发男孩说。
哥哥走过来轻轻扶住我因隐忍怒意而微微颤抖的双肩,对众人道:“各位,先失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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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掩上与主厅相通的露台的门,到我面前蹲下身子抬头看了我半晌,终于说:“别忍了,想哭就哭吧。”
我听话的将脸埋在他的肩头,任委屈的泪水渗进他的衣服。只听他轻声安抚:“我们血族也是有感情的,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委屈,华无需感到羞愧。”
在他的声声安抚中,我渐渐止住了眼泪,下一秒,一抹令人惊惧的杀意掠过我的眼眸。“我会让锥生付出代价的!”
哥哥抬起我的脸盯了片刻,忽的笑起来:“瞧你,花猫似的,华可是血族的公主啊!”说着,掏出帕子轻拭去我脸上的泪痕,牵起我的手——就像半年前那样。
舞会大厅里倒是出奇的安静,不知是不是我的吼骂吓到了他们。我自嘲似的轻笑,想想的确是不够冷静。正想说点什么,就见众人仿佛是说好了一样,齐齐单膝跪地,为首的玖兰炎朗声恭敬道:“月樱少主护族之心我等有目共睹,我等愿守护月樱圣族,直至我们中的最后一人失去生命。”
我有些哑然,哥哥忙轻捏了一下我的手。
我道:“维护族群利益尊严自是我们每一个人责任,我代表月樱家再次接受你们的诚意。”我故意忽略掉暗处那一道直欲杀人的目光,大声说:“愿血族永世长存!”言下之意不言而喻:猎手终将消失,没有人能对抗血族的力量。
“愿血族永世长存!”众人应和道。
不远处,我看到了一幕可笑的场景:夜刈一只手肘卡住褐发男孩的头,一手捂住他想大骂的嘴;零在旁边制住他挥动的双手双脚。
锥生……我的血眸微眯。这时,他忽的转头与我对视,眼中的恨意虽然隐藏了却还是气势逼人。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蔑地笑着,傲然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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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又恢复了平和,仿佛刚才的行刺根本没有发生,只是哥哥的手腕依旧沾着血痕。见我投去担心的目光,哥哥微微笑着摇头要我放心。
“华,你没事吧?刚才……”棂小心翼翼的问。
“没事,刚刚是我失态了,实在对不起。”我抿了一口红酒。
没想到棂突然嗫嚅着说:“不,您……您无需道歉,能到这里来,我应当……应当感谢您才对。”
“怎么?喜欢上这种自由的感觉了?”我貌似不经意的问。
棂微怔,没料想我竟会问她这个,不知怎么回答。
“食髓知味,你定不会再甘心呆在那个华丽的牢笼里了。”毕竟对于一个被长期囚困的孩子来说,外界的自由远比危险更加有诱惑力。
“我……我不知道。”
我笑笑,心想人类的血缘果然是比较单纯。“没关系,愿意离开的话,来找我。”这无异于是给了她一个没有期限的出狱证,就看她什么时候出示了。
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平静,除了不时射过来的几道带杀意的眼神。回到玖兰家的府邸后,我看得出玖兰炎想要责备棂,于是亲自将棂送到房间、道了晚安。这其中的意思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我护着她。自那之后玖兰炎没有找过棂的麻烦,又因为我时常到棂那里走动,枢对我的态度也渐渐热情起来。说实话,我倒是真的不在乎玖兰炎是否效忠于我,反正玖兰枢迟早会登上玖兰当家的宝座,而玖兰炎执权的时间最多到我正式接管月樱家。
有一天,棂问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人类。
“因为他们自以为是、凶残霸道,并且不自知。”我如是说,有些敷衍了事的意味,因为我并不想将心中的伤疤揭给别人看。
“不!我知道一定不是那样。”棂跳出树的荫蔽,一半身子沐在阳光中,蹲下身直视我的眼睛坚定的说。看着她带着探究、单纯和关心的眼睛,我放松双肩将身体的重力全部抛给树干,侧头不想深说。
“我知道,一定是什么很不好的事,才让华你留下这么深的仇恨。每个人都有难迈过的心坎,现在我反而觉得自己比较幸运呢!”的确,她是幸运的,虽然失去了自由,可她毕竟是安全的,她的生活毕竟是平静的,这比成天生活在政治、利益的尔虞我诈中不知要好多少。我竟开始有些羡慕她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讨厌我呢?我也有……人类的血统啊!”棂有些尴尬的问。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见我终于有了反应,棂也鲜活起来,我接着说:“血族并不像人类那样盲目的仇恨,我们只报复伤害过我们的人,你于我们没有伤害,我何故无缘无故的讨厌你。”
这话说得棂好似很欣慰,又问道:“可是你知道我的身份后,也对我没有好感啊?”
“血缘的关系。正常的血族绝对不会主动喜欢上一个人类的,这是千百年血族对人类仇恨下的潜意识。”说话间,正午的风抚动树的枝叶,漏下了一缕淡淡的明亮在我的手背上。霎时,一种自心底而发的厌恶和灼热感让我紧蹙了眉头。不一会儿,被阳光照射的地方显出了隐隐的灰败之色。
棂也发现了,大叫一声,忙把她的手挡在上面。看着阳光在她的手上泛出华丽的光泽,我轻叹一声道:“没关系,太阳只会让我感到难受,并不会给我带来伤害。”伤痕在阴影中再次愈合若初。
棂看了看天色,道:“华,你不回去可以吗?现在已经到了正午了!”
“有些困了。”我闭上眼睛。
“啊!别睡啊,一会儿阳光就要照过来了!”她焦急的摇晃着我的手臂,没想到我的一句玩笑她竟天真的当真了,我在心里笑笑,慢慢睁开眼。
“你等下,我去拿把伞来。”说着跑进阳光,在如茵的草地上留下斑驳的光与影。
我重新闭上眼。的确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