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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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妃一人在上位坐着,下面花枝招展的女眷站了一堆。我自然是谁也不认识的,只拣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也不乱瞟,两只眼睛砸在地上。
暗暗地在心里骂安昭文是猪头,把我这么往女眷里一扔就甩甩袖子跑了。再一想不对,就算是皇上摆宴哪招呼得了这么多人?难不成大半和我一样是去蹭饭的?正迷糊着,面前的人群却乱动起来,本来唧唧喳喳的声音都要掀了屋顶了,现在却一下子安静下来。
感觉着气氛不太对,疑惑地抬起头来,却见身边一圈都没了人站。正纳闷地四处扫,猛得撞上二王妃探照灯一样的眼睛,浑身顿时一忪。
二王妃倒是收了眼里的厉气,脸上挂出了和气的笑:“我见着就和别人不同,定是若小姐了。”
话音刚落,屋里女人的目光刷刷刷地向我戳来。想我也是身经百战,站定在那些几乎能剥我一层皮的视线中,面上连颜色都没变,心中不禁对自己敬佩有加。
欠了欠身子,垂着眼睛请安:“若离见过二王妃,二王妃吉祥。”
“起吧。今个儿是中秋,大家伙凑着过个节,没得被那些规矩弄的铩了气氛。”她脸上挂着盈盈的笑,话是说给所有人听,一双美目却一直盯着我,从上到下地扫了好几遍。“你是安尚书带来的客,过会就同我们一起进宫。已经差人去同公公讲了,上面自然会安排你的位置。”
她的话刚说完,屋里女人们看着我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狠劲,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淡淡一笑:“多谢二王妃费心了。”说完就缩回一边。
她也回了头,对一个贴身丫鬟不知道吩咐什么。那丫鬟生得虽没有二王妃好,气度也自然差得去,长的确实水灵,一双单凤眼虽不是极出彩,倒也显得几分聪慧。想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从小便跟着伺候,在府里的地位也是不一般的。她转身下去的时候一回眼,见我在打量她,面上的神色一闪,却什么都没有显出来,就盈盈地退出去了。
我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过了这半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在二王爷府里却也不能造次,眼睛只往角落里瞟,巴望着能寻见什么。
再过了一个多小时,这帮人还是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我实在没法子,来了尿遁,跑到一个四面见不着人的地儿。估摸着皇上派来的那个侍卫还暗地里跟着我,便扯着嗓子喊:“你若还跟着便出来吧。”
等了半天,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感觉自己跟傻子似的。别是真的被单独留在这里了,顿觉郁闷,咕哝着说:“都什么东西,拖我出来扔在这里不管。”
“这倒新鲜,零依也算持得家俗事物,怎么就怠慢了若小姐?”温温润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我魂都飞了。
一转身,竟是换了朝服的二王爷。想是春风得意时,眉眼之间都是笑,整个人看着意气风发。
我也不想平白得罪这个难缠的主,赶紧扯出我那招牌油菜花笑容:“王爷说笑了,二王妃长袖善舞,若离钦佩都来不及。只是见里面的人都不熟识,呆着有些拘束,才跑了外面来。”说话之间四下里瞟,真是鬼影都见不着一个,心里骂自己怎么好死不死找了这么个地儿。
想今天也是府里忙了翻天的日子,这二王爷不知怎的竟老神在在,也不见要走的意思。我想着这帮人要是有心思来逗我,多半是见我同平常的奴才不是一样,觉着新鲜。于是赶紧换了副狗腿表情:“王爷,时候不早了,府里还等着您主持呢,要不小的送你回去?”
二王爷脸上的表情一僵,马上又是常色:“说的也是,你随我回厅室。”
一听着不对,嘻嘻赔笑:“王爷,厅室女眷是进不得的。”
他竟竖起眉来横扫我一眼:“这王府中还有我说进不得的地方?”
我赶紧收了声,闷闷地跟着,再加上肚里饿得难受,一时间火气噌噌地往上窜。
一进厅室第一个见着的竟是安昭文,穿了朝服倒人模狗样的。对着一室乌糟糟的人,脸上照样是笑。我一见他便想起了今日的事,一记眼刀就剐过去。小样居然垂了眼别过头,莫不是我眼刀的功力有提升?
扫了一眼屋内,没见着楚冉,于是又仔仔细细地寻了一遍,还是没找着。不想这副样子都被二王爷看了去:“把这些朝官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若小姐可是在寻什么呢?”
“原本是跟着湘公子进来的,现在不知怎么寻不见人了。”
二王爷瞟我一眼:“厅室是朝官呆的地方,哪容得杂人乱晃。”
我听着不对劲,心中顿时冷下来,面上还是笑盈盈得不变:“二王爷既然这样说,若离也当是守着规矩,这就回二王妃那儿去。”说罢一甩袖子,冷了脸就往外冲。不想安昭文突然跳出来,我差点撞上去。
他仍是脸上笑嘻嘻,一闪神就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刚才见着眼熟,没想到竟是若小姐。王府的丫头果然不一样,这么装扮倒有了三分像是个大家闺秀了。”
若平日他这么说,大家嘻嘻哈哈一番也就算了,偏今日我正在气头上,一声冷笑:“若离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自知之明。自己是什么姿色,心里自是有数的,不劳安大人费心提醒。”
安昭文僵着脸刚想说什么,五王爷就摔门冲进来了:“也算知道自己斤两的东西,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连内侍都笼络了。”
二王爷脸上有些闪神:“乱说什么,若小姐一个女儿家,去笼络内侍做什么?”
“谁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五王爷竟有些气急,甩了一张纸给二王爷,“你看看,刚才送来的单子。她和湘楚冉两桌竟挤在新班进士里头,哪里有这种道理的!”
屋内一半的人收了声,我心里大骂是谁做这种磋事,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二王爷将那单子研究了半天,又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遍,才向五王爷问:“这单子是什么人定的?”
“单子是梁辉写的,若不是他就只能是皇上的意思了。”
一番话说得我后背都凉了,想着安昭文担着风险给我瞒的那一回,现见着别是出了什么岔子了。二王爷跟人精似的,真能瞒了他去?
二王爷挥了挥手,一个小厮就从门后闪出来:“领若小姐去偏房湘公子那里,再去回零依说她过会就同我们一起进宫,也不用等了。”
我一听可以见楚冉,一扫心中郁闷,再不管那些人。急急得跟了小厮出去,离了这是非之地。
还没走多久就碰见楚冉跟着一个小厮走过来,心中一高兴,可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小厮催着:“公子,时辰到了,耽误不得。轿子可都在门口等着呢。”
也不知在王府里什么身份的,楚冉微一点头,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就去了。
我就纳闷,问领路的小厮:“王爷不是说让我和楚冉一同进宫的吗?”
“本来小姐是安大人请的客,湘公子是王爷请的客,但是安大人还未成亲,照例是不能带女眷,这才推给了王妃。王爷虽说让小姐和湘公子一同进宫,但要让小姐跟着朝官走,毕竟还是不合礼的。估计是排在家丁的后面,女眷的前面。湘公子这时去大约是跟着朝官了。”
被他说得晕忽忽的,想想这帮人也真累,没事扯这么多规矩,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再跟着他走了一会,出了偏门就见着一顶两人抬的轿子,粉底缀蓝的,就一个字: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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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具体设在哪我也不知道。换了几拨领路的内侍,一直走到山穷水尽柳暗花明的时候,才见着了一片一片整整齐齐排着的几案,全部依水靠林而设,想这便是了。谁知又换了个领路的内侍,级别更高些,打的竟是黄领,看着也眉清目秀的,一点不符和太监的标准形象。他见我时默着声将我打量了个遍,我也毫不示弱地打量回去。想我被皇上王爷这样看的时候,连抬头都不行,现在要是再不讨个平衡,人人当我若离是好欺的吗?
再往内走,级别就更往上去了,也渐渐看见了最上面的位置,除了中间一张最大的,竟还在旁边设了两张档次稍逊的。
稍次些的席位都坐满了,越往上却是越空,跟当初去BOARDWAY看戏剧倒是完全不同的光景。我随着内侍走过去,竟是所有的人都在看,想是没见过一个女子坐到这么高位的,皇上最宠的佳丽也只是在外庭另设了宴。我两只眼睛砸在地上,心里把皇上戳了个千疮百孔。
走到一帮儒生似的人面前,内侍就停了下来,指着最次的一张位置让我坐下去。我估摸着上面就是坐皇上和两位王爷,自然是离这些人越远越好,不禁又往下席瞟了几眼。
坐定后抬头一打量,周围都是些温润的谦谦君子,眉宇间透着江南的儒雅,想着是刚中进士,双眼里又是心比天高的志气,国之栋梁这四个字大约就是形容这些人的。
再看下席和对面陆续入座的官员,眼中三分猥琐,面上七分假笑,对下拿腔拿调,对上又是阿谀奉承。荒国向来以科举录用人才,他们莫不是也有过这青葱阶段,刚从书堆里爬出来,只觉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胸中都是救国救民的抱负。可惜他们的雄心壮志皇上不要,二王爷也不要,两个人就在中间周旋着,截长补短玩他们的权术,好好的青年壮志都被这乌烟瘴气的朝廷腌渍了。
再看身边这些意气风发的书生,胸中一股憋闷,难受不已。
“作什么皱着一张脸,难不成谁给你气受了?”楚冉温纯的声音插进来。
我狂喜地抬头,见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再向上一扫,不乐意地说:“他们怎么给你安排这么个地,看不起人吗?”
“乱说什么。”楚冉轻轻敲了我的头一下,“上面坐的可都是新科进士,我们什么身份,别说是这儿的下座,就是坐到别院去也是没的话说的。”
不高兴地撇撇嘴:“我为你抱不平还要遭你打,什么道理。”
“这是宫里,哪由得你随性子乱来。”话虽这么说,楚冉眼里却全是宠溺。我见着知是不管痛痒的,四下一扫,嘟着嘴小声说:“皇宫也就这样,还不见得有我的东厢好。”楚冉听着扫了我一眼,我便不再多话了。的f9
前面的老兄不知是听了我们的话还是什么,竟转了身来搭话:“这位莫不是清风楼的若小姐?”
我顿时郁闷了,怎么什么人和我说话开场白都是这句。
楚冉见我不搭腔,便一拱手:“在下湘楚冉,这位便是若离若小姐。”
那人一听两眼都快要放光了:“刚才我就见着气度不凡,没想原来是湘公子,久仰久仰。家父几次拜贴求见未果,却也不见微词,现在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我闷闷地看着楚冉,我怎么就不知道他这样又有名又拽?
那人不断地对着楚冉倾诉他的倾慕之情,我便在一边灌茶。他景仰一会就翻不出新词了,急得红了脖子,我本来想教他那句: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又想到他们两人将我晾在一边好久,便不想管他。于是一边喝茶,一边看他卡得不上不下的憋闷样。
几案上的茶大概是大麦茶,楚冉这样的人自然是看不入眼的,我原是在酒店里喝惯了,竟喝出些咖啡的味道,慢慢的就喜欢上了。自己案上的那壶喝完了,伸手就去拿楚冉案上的,谁知那黄领内侍一声唱喝:“皇上驾到!”吓得我手一抖就缩了回去,随着众人一起跪倒在地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面隐隐约约地说了什么,内侍又是阴阳怪调的一声:“起——”听着那腔调我才确定了,这人真的是太监。
等回了座,再往上看。黄昏时分最是混沌不清,即使掌了灯也只觉暗,不远的距离竟然连皇上的面貌都看不清。我皱着眉打量着,隐约觉得有什么蹊跷。不一会七七八八的冷碟就端上来了,我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哪里有精力想什么有的没的,一心扑在了菜上。
楚冉看着好笑:“急什么,有人跟你抢吗?被这些撑饱了,后面的菜都不要吃了。”
我嘴里塞满了东西,从他案上捞了口茶才勉强咽下去:“从早上起就一直憋到现在,再不让我吃你就等着收尸吧。”
他是笑得更开了,拧了我一下:“过节的时候乱说什么,难怪平时若即那么看着,嘴里是一点轻重不知。”
撇撇嘴,从他案上捞了盘菜:“不吃就一边玩去,没见着我正忙着呢吗?”楚冉倒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不期然五王爷的声音从上面飘过来:“今年的上席倒是热闹,竟也有几个见着面熟的。”
我抬头望,隐约才见五王爷也是坐在皇上身边,另一个想着就是二王爷了。
他似是对那黄领内侍说话:“梁辉,今年的席位可是你安排的,怎么就让了两个清风楼的人混在里面?”
“回五王爷,年年的上席都是按着才情来分,两人都是二王爷带来的客,又是才名满临阳,因着没有功名在身,才只安排了上席的次座。”
他说得到是不卑不亢,我觉着他定是得了皇上在后面撑腰,才这般有恃无恐。
五王爷听了这番话火气到似更盛了,又不能冲着上面人发脾气,便转向我们:“也有一段时间没见湘公子了,不知可有什么应景的新曲,也奏来添添兴致。”
都是同席坐,哪有叫楚冉去奏曲添兴的道理?
我知楚冉见客向来都是先收拜贴,五王爷竟这样说,摆明了是要折楚冉的身份了。
回去看他,竟是不以为然的笑:“蒙王爷抬举,今日刚好得了首新曲,最是应景。”说着就起身让人取琴,不一会便在正中摆弄停当,几声转轴调音的拨弄,竟是满满的离愁凄苦,园内霎时静了下来。
圆月初上,他披得一身月华,白衫似雪,眉目如画,再加上古琴一把,怎么看都不像是这尘世中的芸芸众生。
楚冉抬头,像是望前,像是望天。他挑弦起音,开口便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曲完并未按琴,余音便从弦上扩散开去,一时间园内竟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一个个都呆呆楞楞如失了三魂六魄搬。
他们平时都灭了人性在这官场中滚爬,再一想也是千般滋味在心头。
楚冉起身收了琴,向前一拜:“草民艺拙,让皇上和王爷见笑了。”他这一说,众人才像重新活过来般有了些声响。
“好曲,好词。”皇上慢慢地说,“不知你是从哪里得了这么首曲子?”
“词是今早见的,曲是不久前才听了,两样皆是从若小姐那儿得的。”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向我这边看来,我只是装傻充楞地垂着头,戳着面前的一盘素鸡不说话。
五王爷呵呵一笑:“平日见着性子与别人不同,没想着真是个怀才不露的,今日定是要听若小姐一曲才罢休了。”
“五王爷过奖了,若离肚子里虽装着些东西,可惜一件都不是自己的。天生了一副破锣嗓子五音不全,,还望五王爷放若离一马。”
谁知这时候一直没声响的二王爷竟然插话了:“平日里推脱就算了,现今儿在这里还如此拿娇做调,就是有些过了。”
本来一顿饭吃得就气闷,他们再这样一说,我面上止不住的冷笑:“两位王爷若执意要听,若离就不客气了。”
什么东西,有胆跟我叫板唱歌,呆会听得别哭出来!
我刷得站起来,避了楚冉的眼睛,几步跨到地毯中央站定,眼睛四下一扫,竟全都是看戏的表情,面上越发地冷下来。
深吸几口气,有些近视的眼睛瞪着前方,张口便吼出来:
“我——站在,猎、猎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
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几句下来,被我吼呆的人就一大片,酒菜翻了满身都是的也不止一两个。那些儒生进士都僵了脸,像是瞬间痴呆一样,被人捅一刀都不知缓不缓得过来。
我见效果如此显著,吼得更加起劲,将那高不成低不就的曲子吼得气转回肠。一路吼到“人世间有百媚千柔,我却独爱你一种”时才见着不少的小厮都悄悄地退了出去,一些慢慢缓过来的人脸上都有点抽。
转眼吼到熟悉的副歌部分,更是来劲,想到院外的人,拼了命把声音又提高几度:
“我心中,你最重,悲欢共,生死同;你用柔情刻骨,换我豪情千纵!
我心中,你最重,我的泪,向天冲;来时也当称雄,归去斜阳正红!”
《霸王别姬》能被我吼成这样也是要有些造诣的,当初跟着去KTV时谁见我得了话筒不是拼命往外跑的?我唱歌别说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还要加上节奏不齐音律不整。当初一首甜蜜蜜,吓得隔壁包厢的人都跑了个干净。今日得了一帮不知好歹撞上枪口的,正好给我荼毒一番。
我意犹未尽地将副歌吼了两三遍,才扯着脖子吊完了最后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