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雪，落了一天地伤心的白。阳光是金黄色的，看上去很暖，却照不穿这厚实的三丈雪地。
    我随意地给自己裹了一件鹅黄的羽翎长袍，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沉重些。坐在木格窗前的矮凳上，冷风习习。这惨白的天地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这一季的激昂会灼伤多少凡人的眼睛，会灼伤多少颗脆弱的心。更悲哀的是，有的时候我们连脆弱都无法选择，因为上苍给了我们一个太简洁又太残酷的定义，一个在承受苦难的人是没有资格不坚强的——
    “这世间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其实雪花在选择降落之前都是通过慎重考虑的。”耳边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我惊得转过身，晃入眼前的是一身素白的修长身影。浓眉清眸，风姿瑰丽——是，是我爹！
    天官伊长孺看到我的惊讶只是浅浅一笑：“娘娘似乎正在做很深远的打算？”
    我转过神：“不，只是在欣赏而已——”我看向他，“天官是来告诉我有关后羿的事吗？”
    伊长孺浓眉一挑：“娘娘果然聪明，没错——皇上已经宣布只要后将军能在北荒石夷处射下九日，那就放娘娘自由。”
    已经无法感觉到心里更多的沉重了，或许刚刚我爹的提醒确实有些道理，可是和天意比起来，人的抗争只能是多余和无奈的。天要我离开这里，放弃这段感情，那么……。我依！
    我噙着看上去最轻松的笑：“谢谢天官告诉我这些，我想后羿他一定能够射下九日的！”
    伊长孺审视了我一会，突然收回笑容：“还想告诉娘娘一件事——前些天本该被火刑的共工王子被人救走，至今不明去向！”
    我全身一震，无奈道：“天官是在怀疑我吗？”但心里还是有点淡淡的喜悦，太好了，苕华没有死，没有因为我而死，这对现在的我而言，真的是最大的惊喜了！
    “怎么会？”伊长孺蹙紧双眉：“我只是想提醒娘娘，中华有奸细，而且那个奸细是一个非常厉害的阳神！”
    “那么……”那么，姬俊有危险了？我咽下差点问出口的话，焦急地看向伊长孺。
    “娘娘放心，以皇上的神力，那人是构不成危险的，只是——皇上似乎一点都没有在意这件事，只是忙着筹备战争。”
    我长长嘘出一气，瞥见伊长孺无奈的一笑，他突然若有所悟地柔下脸庞，微微俯下身，清澈如湖的双眸望进我的眼里，他抬起大手若有若无地拂过我头上的黑发，这个动作，这个深情——让我以为自己回到了蝴蝶岛，而我爹，依然健康地看着我。他充满磁性的声音突然那么温暖：“深深，你要记住，一切的打算里，都不能赔上幸福——”
    我心里紧紧的，酸酸的。捂着手微笑，是为了掩盖喉间的哽咽，是为了掩盖扑腾而出的泪水。看着他离去时披满阳光的背影，爹——我在心里轻轻地喊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慈爱画面，我真的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感受到了。虽然我不明白爹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说这个，可是，可是我能感觉，他一定也感应到我了！
    爹——你要等我，等我把解药找到，一定！
    ======================================================================================
    夜深，无雪。
    似乎连上天都支持着我离开姬俊的夙愿，下了十几天的雪，今夜竟然奇迹般地停了，好让我可以安静地离开吗？我苦笑。
    我借着轻功，轻而易举地跳过几十座殿顶，来到姬俊的寝宫前，一步步走向这个让我深爱着的男子。他睡了，躺在内室最最宽敞的木板床上，飘动的纱帘无法遮盖他的尊贵气息。我慢慢走到他床前，撩开纱帘，静静地坐在他床沿边上。视线从他浓浓的剑眉到他挺直的鼻梁，以及棱角分明的薄唇。
    我抬手轻轻抚上他日近憔悴的睡脸。他睡得很不安，眼睑下的双眸不停地跳动着，修长挺拔的身体也在不断地左右颤动，他双手紧握成拳，嘴里喃喃地不停地在呼唤什么。我俯下头，将耳朵隔空地贴在他的唇上，听到的是他不停地唤着我的名字。
    “深深……深深……。深深……”
    我吸吸鼻子，在他不停颤动的唇上轻轻一吻，闭上双眸，让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滴落而下。
    姬俊，我可以奢求地请你记得我吗？对不起，是我离开了你，因为只有离开你，才能顺着天意让后羿射下九日，只有离开你，才能说服天下稳定民心；只有离开你……。或许才能……不！没有或许！哪怕只是最微薄的可能，我也要让你成为这个世上最骄傲，最伟大的帝王！而我……算什么……。
    “深深！”姬俊突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我后意识地连忙向后退步。是的，他看不见我，我用玄术让自己隐身了——
    姬俊深吸了口气，坚毅的面颊泛着凄楚沉痛。我看到他眼角的泪滴滑落，他抬起精壮的双臂双拳重重打向自己的额头，雄厚的声音此刻低沉飘渺：“为什么……明明说好不离开的……。”
    好想冲向前去把他拥进怀里，好想向他解释这一切，好想对他说，我其实好爱好爱他，我其实好舍不得好舍不得……。可是我不能啊……。
    我擦干泪水，取出怀里的朱雀状青白玉，那是在蝴蝶岛他留给我的第一件东西。我悄悄走到他身旁，小心地将它放在床沿上——
    再见了，姬俊，让我最后一次好好看看你，我发誓，我会永远记着你，爱着你……。请你……。也记着我，好吗？如果不行，请你一定不要丢掉这块青白玉，因为……。那是唯一可以让你想起我的东西了……
    我咬牙转过身，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姬俊的寝宫，生怕自己就那么不小心地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地留下来……。我唤来大鹰，一跃而上，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我让自己记住这一眼，记住上古这个——多么美丽的宫殿，张开因为泪水而发咸的嘴唇，低声道：“走——去……去……云梦大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