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夕夕成玦  第二一章 句句难谓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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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气度加上这样的装扮,思来想去这府里也只有济尔哈朗的正福晋那拉氏伊娜沁才配。看来是给我猜中了,伊娜沁笑道,“妹妹不必见外,还是叫我姐姐得好。”
    记得扎鲁特叫的是什么沁姐姐,忽然恶寒,那个好像是妻妾共侍一夫时常用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腆声道,“多谢姐姐。”
    “傻丫头,没由来地谢我做什么”,她伸手拿了手绢替我抹了抹汗,嗔怪地努努嘴。
    我赶忙道,“劳动姐姐看护,若是姐姐连一声谢谢都不受,岂不是叫齐尔雅真心里不安”,其实仔细一想我真是好大的面子,竟让一个贝勒的正福晋亲自陪着,这中间有什么玄机奥妙可不是一两句说得清楚的。
    “好,好,可是依着妹妹,你呀安心就是了,要不……”伊娜沁不觉一顿,似是自觉失言,随即便改口道,“不过妹妹也得依我一件事。”
    “姐姐请说,齐尔雅真都听姐姐的。”我拉着她的手惫懒地笑道,心里却暗暗琢磨她刚才缩回去的半句话是什么,现在又要说什么。
    “这性命攸关的事儿以后可万万做不得了。信儿递上去,宫里头急得和什么似的,大福晋催人来问了好几回,就差没亲自出宫来瞧瞧,更别提十五弟了,现在怕是在府里担心得寝食难安呢。”
    她是说过多铎没事儿,那现在在自己的府第里……我疑云窦起,不禁望了伊娜沁一眼,她正待着我的回答,自然是一脸温柔地看着我。这一眼让我全然真正清醒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面对着的是什么人!再和她姐姐妹妹的叫也不能改变我们的情敌关系,嗯,准确来说,是她把我当情敌的关系。这话可不是在试探我对多铎的态度,以此判断我对她老公是不是有情义,是不是比起那个扎鲁特更能够威胁到她这个贝勒府的女当家?
    “齐尔雅真不敢了,若不是……若不是担心他也不会……”我说着说着不再去看她的眼睛,装出无限娇羞的样子,摇着她的手,忧心忡忡道,“好姐姐,您可别蒙我,他是不是真的没事儿?真的在他自个儿府里头么?”
    果然我又装害羞又装紧张的样子叫她暗松了一口气,笑容真实了一些,俨然已带一丝好笑的意味,道,“还真是一对小痴人儿。我实话说了,这事儿闹大了,大汗已经下令要十五弟三日不得出府,明里是令他闭门思过,实则是担心那些人图谋不轨,一击不成还留有后着。”
    原来如此,我拍拍胸口,表示放下心来。有人企图刺杀皇亲大臣绝非小事,自不能等闲视之因而损了天家威严,只不过查不查得到结果就难说得很了……这样的事伊娜沁没诓我的必要,只管相信她就是了。
    “福晋!太医让……”忽然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小丫鬟,口里正说着,想是当我还没醒,见我正直直地看着她,不由得将后面的话全吞下,站在那儿一时连行礼都忘了。
    “府里哪来这么没规矩的东西!大呼小叫的,看惊着格格了,还不来赔礼?”伊娜沁神色有点不自然,声音却很严厉,真把主子的腔调拿足了。
    那小丫鬟吓得当场就跪下了,居然膝行进来,磕头求饶,看得我目瞪口呆的同时深刻感到这个伊娜沁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起码绝不像表面上那么温柔动人。在我开口为这杀鸡给猴看的好戏中的可怜小鸡求了几句情之后,她倒出人意料很快地便饶了人,那小丫头千恩万谢地爬起来,一脸欲言又止,战战兢兢站在我床边既不敢出声,也不敢出去。伊娜沁缓和下来,露出几分心不在焉,绞着手中的帕子,微拧着柳眉坐了会儿,眼角不经意总往门口瞟,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殷殷叮嘱了我一番后终是出去了。
    看着她金线滚边的旗装消失在轻轻掩上的门缝里,我淡淡地吐了一口气,能让她如此坐立不安的原因,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女人,陷得太深不是好事,纵使是他,风度翩翩的济尔哈朗。
    虽然伊娜沁绝对是那种涵养好到不行的女人,但我一贯奉行演戏演全套,因怕前面的伪装全部破功,问得更深的话儿几次到了嘴边都给硬咽了回去。不止是多铎,他有没有闪失?毕竟是我,求了他去救的人。
    头很痛,也许是风吹得久了,我静静躺着打量这房里的陌生,这是他的府邸,到处似乎都透露着风雅与宁静,一如他的安然。可是在这个府邸里还有一个活在他心里的女人,两个名正言顺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和他宝贝的女儿,多得拥挤,而我不想分一杯羹亦分不到这一杯羹……懦弱的泪水决然淌下来,承诺真的很重,如果可以,我选择不接受。
    是,摸着颈端垂着的扳指,我抬手抹去了眼泪。
    门“咯吱”一声响,是个端着碗儿进来的丫环。我不欲她看到面上泪痕,别过脸去,闭上眼睛。耳边听得她一声声轻唤我起来喝药,我咬紧了嘴唇打定主意要装睡,只不作声。果然叫得口干舌燥后也没见我搭理,她只好无奈地退了出去,留了一碗还冒着袅袅热气的药碗在桌上。
    原本只是不想见人,好自个儿静一静,谁知合眼没多久,就在头昏脑胀越想越混乱中彻底睡死过去。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大概就是我这种前一秒还自叹自艾,后一秒就呼呼大睡的现代乐观主义者。
    这一觉实在睡得很熟,没有恶梦的侵扰,等再次被伊娜沁叫醒,天竟然又黑得锅底似了。已经睡了快24个小时,我实在不好意思再继续真睡或者装睡下去,同时杜绝她把我看成某种又圆又肥,四肢长膘,头脑简单的生物的可能。
    在担惊受怕、剧烈运动、差点英勇就义,和情敌夫人展开攻防战、对自己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等一系列活动后,我终于在她的提醒下意识到,自己一天都没有进食过这个严重的问题。
    嗯,摸摸被我忽略的肚子,瘪得可怜。
    晚饭摆在床前,碗碟很丰盛的布满了一张小矮脚几。只是菜色诱人,可眼前伴着的未免就真真太过糟糕。简单说,伊娜沁要陪济尔哈朗吃饭,但不放心我这里,所以指派扎鲁特过来陪我。看看扎鲁特笑靥如花的脸上射出两道恨不得立马掐死我的目光,只好感叹这一石二鸟之计也忒毒了一点。不仅名正言顺地把自己的两大情敌困在一小屋里,而且做得冠冕堂皇,让你不仅恨得牙痒痒,还偏偏要摆出好脸色给她看。
    就这点,扎鲁特想爬到她头上,我看除非是天灾人祸,否则这辈子不用想了。
    挨了闷棍没处发泄,这位侧福晋倒是很有顺手拿我做出气筒的意思,倘若我非当今中宫大福晋的嫡亲妹妹,非将来的十五福晋,或者她没有亲眼看到济尔哈朗的神情举止,我现在别说吃饭了,就是被搓骨扬灰也是很有可能的。
    一边儿感叹自古以来权力地位的重要性和女人嫉妒的天性,一边儿和她四目相对,互看对方不爽到极点。
    常说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中华民族古老的智慧结晶果不是盖的。当那碗曾经出现在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了的药再次被端到我面前时,尤其让人强烈感到了福气的小气。
    色深粘稠的液汁,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还散发着一股古怪的味道,先想到的就是“柏油”这样的关键词汇,这个真的是口服药么?
    “格格,这药呢最讲药性,若是凉了可就不抵用了,还是快喝得好。”想必我的厌恶之情十分之明显,扎鲁特这样眼毒的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也能掀起大风大浪来。打从心底不情愿至极,而且比任何时候都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欠扁无比!
    偏偏她不依不饶地继续道,“我也听太医说了,格格跌闪伤了筋骨,导致气滞血瘀,经络不通。这疗法理当疏通经脉,调和气血,平调阴阳,可不是光靠外敷的药便能成了的。”
    我在心底冷笑,居然还和我来这套,这几句话估计她连啥意思都不懂,还不是照葫芦画瓢,好在我心情恶劣,当即便摆出个笑脸,回道,“多谢侧福晋关心。侧福晋言之有理,齐尔雅真这伤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往后在贵府叨扰的日子,还得请侧福晋多担待一些。”
    我大概多呆一分钟,她也是不愿的吧,看着扎鲁特气得手都抖了,真叫爽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来滋味不错。不过这毕竟只是用来挤兑她的话儿,这六贝勒府我是真的一分钟也不想留。只是照她的说法,虽然我不是骨折,但似乎也挺严重的,估计免不了什么韧带拉伤之类的,到了现在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件事儿在。
    喝过那如预料中恶心的药之后,顿时胃口全无,何况对着这么个人也不指望产生什么新的食欲,草草地结束了晚饭,扎鲁特忙不迭地告辞离去。我自然乐意得很,让个丫头送她出去,自己靠在床上胡思乱想,唉,这饭吃得真TMD的郁闷!
    宫外过的第一个晚上在昏睡里过去,第二个呢,却因为白天睡得太多而变成了失眠之夜,虽然并不晚,可是伊娜沁口口声声为了我的身体着想,早早地就让人熄了灯,又嘱咐下人少到这里来走动,于是晚饭后到现在,我已在这黑灯瞎火,没什么响动的房里睁着眼干耗了快两个时辰,还是了无睡意。
    侧着身子躺在床上,数第1753只绵羊时,听到了门轱辘的转动声,似乎是有人进来,脚步很轻,然后身后床一沉,真有东西坐了下来。
    不是吧,在别人的府里还能遭这种事?我对着床里侧睡,与来人正好互看不到对方的脸,心里倒有些忐忑,会坐在我床边的应该不是什么会背后给人一刀的吧?微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绵长均匀,敌不动我不动,先装挺尸再说。
    那人坐了片刻,站起来,带起一阵衣裾淅唆的摩擦声,我心里纳闷,只是不敢转过去察看。脚上忽有一阵凉意,被子被人掀开了,接着一只手轻轻摸上了我的脚踝。即使隔着厚厚的布还是能感到了那只手的小心翼翼。晓是如此,当它捏在伤处时我还是微微一颤,痛。暗叫坏事,黑暗中果传来一声低沉的询问,“你……醒了?”
    把两只手指塞到嘴里死死咬了口,才没叫出声儿来,我早该想到的是他。
    没听到回话,济尔哈朗叹了口气,又复把被子掖好,踱回我身边坐下。
    这一次确定是他,起码害怕是没有了,唯躺着微微发僵,明知总要渡过去的,我一早不已选择拒绝,心头仍是鼓噪得厉害。
    “你昨儿真是吓坏了我,早知道你会这样,我便是拼着命也要拦下你的,笙生,既然来找我,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莫非我真是这般不值得信任?”
    嘴里咬着的手指,有种十指连心的痛,幸好不用回答,不用看他。
    也许就是如此,才能听得这些话吧。
    济尔哈朗的声音听起来低哑沉郁,呼吸很重,微夹杂着几声低咳,曾经他是云淡风轻的,是侃侃而谈,朗朗而笑的男子,西辽河广,亦可泳思。谁能料想不过半年,却已是另一番情境,另一番心境。
    “小十五有多好,才能让你连命都愿陪给他?现下他安然无事,你也该是放心了,”他默一会儿,轻轻笑起来,“倘若是我先了一步,不知叔父是不是也会允了……又或者,倘若阿玛还在……”
    以前我从未听起他提起过他父亲的事。舒尔哈齐究竟怎么死的,原本也是清初的谜案之一,直到近代因为不知找着了什么老档才挖出来了,答案却又是一出手足相残的好戏,因想与努尔哈赤分庭抗礼而被圈幽至死。
    历代统治者不断修改史书,及时抹杀对他们统治不利的真相,而当时,这真相当事人想必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是有过怎样的童年与过往,我无从想象。
    “笙生,”感到他的手伸过来,握住了我没有塞到嘴里的那只手,冰凉冰凉,“你到底是什么人……我……”
    忘了再往自己手上咬一口,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纵使我脸皮再厚,现在也装不下去了,索性一个翻身坐起来。
    大概是我在他面前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济尔哈朗的惊讶,不过只是在面上闪了闪,很快地淹没在一种仿若习以为常的笑意里,坐近了轻轻地问,“都听着了?”
    我点头,这种宣告前功尽弃的时候不如爽快地承认。
    “笙生,那很好,”他喊我名字的时候,神情里有很多疲倦与神伤,更多的是我看不懂的情绪。人,面对着面的时候总是唇口难开,却在背对着的时候才想起吐露坦诚,是不是很可笑?
    良久的静默里,他一直握着我的手。我没有握紧他手的勇气,只是任由他冰凉的指尖抚遍我每一根指骨。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他的宽阔的手掌里显得那么小,该是十二岁的我,却不自觉用二十岁的心态与他相处,他想不那么问也难吧。再刻意地伪装,那也只是表面,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本质一直都在。
    他说过,笙生,我绝不希望你出事儿。
    是真心诚意,那便够了。
    “多谢你,”我微微地笑着,“往后再不会这样……”
    想说个清楚的话还在喉咙口,下巴便被冰冷的手捏住,我吃了一惊,他粗重的呼吸已经尽在咫尺,“……笙生,没有什么往后”,他顿着说,“再叫一回我的名字……”
    脸烧起来,我咬着牙尖,问,“叫什么?”
    他似乎一愣,随即放柔捏着我下巴的力道,“真是败给你了……”
    事无可避,想干笑两声缓和一下气氛,喉咙却只万分不配合地发出一阵模糊的咕隆声……他的身影罩上来,眼前黑得没有了颜色,只有他的唇火热得有点不大正常,勉强算得上温柔的在我唇上辗转……
    “……以后,别和我言谢。”他低声道,大手抚上我的脸。我一怔,居然有比他手更凉的东西,微微躲闪着看,却是他拇指上套着的羊脂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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