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诺(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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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雨声笼罩着整片大地,在略微伏低身子的草木与俨然不动的建筑物间,空气里是一层白蒙蒙的雨雾。
阴郁的天际之下,冰冷的雨珠不断地扑倒在透明的玻璃窗户之上,啪嗒作响着,随后缓慢地化作无数条水痕。
一股夹杂着雨珠的潮湿的风顺着窗户的那道细小的缝隙飘了进来,打湿了方诺那张疲惫而不安的面孔。
她的面颊上覆盖着一层冰冷的水珠,一边紧紧地握着手机,一边将颤抖的视线停留在远处蒙着一层淡淡水雾的玻璃上。
“林…下午,我想出院。”
方诺的语气并没有多么紧张,只是电话那头的林郁竹却无法见到她面孔之上紧绷的神情,仿佛下一刻便会如同一根崩断的弦,面孔之上所有艰难维持着的神情都会分崩离析。
“我没事…住在病房里,只是浪费医院的资源。”
她说道,嗓音莫名显得有些沙哑,仿佛正在死死压抑着什么东西。
“嗯,谢谢…麻烦你了。”
她以一副伪装出的正常语调结束了最后一句话时,电话那头的男人果断地挂断了电话。
一旦林郁竹那股略显斯文、实则没有任何温度的嗓音一旦消失在电话的那一头,方诺握着冰冷的手机的手指便好似僵硬住了。
下一刻,当方诺从这股梦醒般的失落之中脱离出来,她才忽而又回想起了自己的现状,开始不断地仓促转头着,以一副恐惧而隐晦的神情打量着这间处于昏暗病房中的每一个角落,仿佛紧绷着的神经再度运作起来。
今日的天气实在过于阴晴不定,方才一片晴空万里的天际仿佛还历历在目,却不想只是一个正午过去,天便忽而翻了脸,拢上了团团巨大的黑云。
阴雨天同这间病房一样,使她不由自主地便产生一种快要窒息了般的错觉。
看护护士上午时便已经离开病房了,在她慌张地冲出浴室不久之后,护士甚至没有打一声招呼便脚步凌乱地离开了,神情惊恐,仿佛也如同她一般见到了病房之中那只双目里满是邪恶之意的鬼魂似的。
方诺近乎两餐未进食的腹部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抽痛感。
下一刻她却因骨子里那股阴寒的感觉而打了个寒颤,随后下意识地用力地拢了拢身上那床白色的被子。
病房里越空寂,那股潜意识里的错觉便会越来越被放大。阴暗的角落里,仿佛正有无数双夹杂着浓郁恶意的眼睛正不断的打量着她,她的后背、她的胸膛、甚至是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毛孔与肌肤。
她的背微微弓起,仿佛是被那些视线忽然压弯了消瘦的脊背,像是停留了无数只鸟雀的老旧电线,弯成一个异常夸张的弧度。
只是,越是想象着,那些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视线便好似越发放肆起来,仿佛所有的充斥着恶意的眼睛都顺着她胸膛上不知何时便破碎出的一个洞口钻了进去,随后使得这个由血肉而成的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至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都被放肆流淌的血液所染成鲜红。
纵使此时此刻,自她逃难般甩开浴室的门躲避到下一个避难所那一刻后的数个小时之内,病房里那股作为她一切噩梦源头的血腥与泥土的味道仿佛忽然泯灭了似的,她面上那副惊恐的神情却好似被虫子啃食过的叶片,再也无法承载任何象征着生机的盎然一片的绿意。
终于,方诺苍白的神情仿佛再也无法遮掩住丝毫的恐惧,她忽然便好似是无法忍受了一般掀开了被风雨所打湿了一半的被子,仅仅拖着一双单薄至极的拖鞋便要踉跄着朝病房外逃离。
只是,她却并不知道,在她脑海之中象征着的安全或是危险,事实上实在滑稽的可以。
大概这便是人类的可笑之处。大部分的人拥有着一双看起来黑白分明到如同溪水般清明的眼睛,可明明无法察觉到任何同真理沾边的东西,却非要自大地认为自己眼中所见到的一切便是所谓的睿智或真理,更可笑的却是,有生之年还从不自知此事,仍旧一厢情愿地装神弄鬼。
欺骗他人,更加欺骗自己。
寂静到空无一人的病房之内,在方诺未能够见到的、独属于鬼魂的阴暗角落,拥有着苍白面容与血色双目的青年正以一副讥讽而冰冷的神情注视着它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它呼吸间满是因恐惧而产生的味道,视线停留在风里欢腾跳跃着的冰冷的雨珠,甚至是因飘进病房内的冷风而微微晃动着的单薄的白色窗帘。
下一刻,一个护士忽然便推门进来,因房内偏低的室温而瑟瑟发抖。
那是一张被粉末与液体涂抹沾湿的恍若鬼魂般的面容,发白的嘴唇与发黄的牙齿被掩藏在猩红的色彩之下,畸形的手臂与大腿随着行走的动作而微微晃动,她的周围便开始飘散着一股恶臭的人类肉体的味道。
狭窄的面颊之上,护士一双呆滞的眼神略微显得无辜而动人,下一刻,她如同枯萎的玫瑰花瓣般甜美的红唇之间便吐露出几句同她年轻年轻的面容格外相符合的热血言论。
“怎么没人了…这个疯子…竟然下雨了也不关窗。”
鬼影掠过了护士那张充斥着满满正义感的年轻面容,血色的瞳孔一片幽深,它迈开步伐,面无表情地踏出了这间如同充斥着腐臭味道的病房。
它越过角落那张挺直竖立着的诸多着的禁止抽烟的提示牌,又越过几间不断门缝里不断飘散出缭绕烟雾缭绕的vip病房,它越过医院前台上摆放着的禁止喧哗的提示牌,又越过无数面容铁青、声嘶力竭地争吵的家属与医师的面容。
呼吸间满是一股越发越浓重的血腥味道,甚至是一股怪异的骚臭味与诸多药物的刺鼻味道,在它迈出通向医院后花园那最后一道透明的玻璃大门的那一刻,玻璃上攀附着的摇摇晃晃的雨珠顿时便朝它毫无温度的苍白双唇袭来。
一股携带着无数沾满雨珠的花与草的尸体的冷风迎面而来,在朦胧不清的雨幕之间,它高大而消瘦的躯体仿佛雕像般俨然不动着。
它黑色的发丝轻易被便这雨水所濡湿,面孔上的凝固的血迹在风雨谄媚的讨好之间化作了零落朝下滴落着的暗红色液体。
阴郁的天际之下,在被冷风侵袭了的整个后花园之中,无数的草叶颤抖着匍匐着,仿佛雨中娇嫩的花瓣能够轻易的被一滴雨水所颠覆,任由冰冷的雨珠顺着茎叶根滑落至僵冷的泥土。
在雨中,有许多家属与病人撑起了巨大无比的伞,低着头在雨中缓缓地漫步着。在大自然所创造出的这一片伟大的情怀之下,各色的雨伞遮掩住了无数干燥的面容,他们用力践踏过脚下无数花与草的躯体,面颊上却流露着象征着坦率的真情,低声同身旁的同伴或是某个需要自己呵护的脆弱的病人交谈着,在自黑暗地底深处升起、直至漫过头颅的这股浪漫之间。
它的视线最终却停留在了雨雾深处一抹消瘦而纤细的身影之上。
女人凌乱的黑发铺在了后背之上,如同水沟里的污泥般顺滑,微微弓起的背流露出一种恐惧与颤抖的意味。雨水顺着女人的头顶浇灌下来,使得整套病号服都紧贴在身上,露出那道蔓延整个后背的脊梁骨的痕迹,狰狞细瘦好似一条冰冷的、皮肉里的蛇。
她的头颅不安地朝四面八方转动着,它甚至已能够想象着那双形状快要枯萎的人类的眼眸之中满灌着恶臭淤泥时那副样子,仿佛即便是雨水坠落到叶片上这样细微的动静也能够使得她体内的恐惧飙升。
它望着雨幕的这片景象,猩红眼珠里浮现出不为之所触动的阴沉色彩,苍白的唇角呈现出一股讥讽甚至是厌倦的弧度,唇线分明透露着一股冷酷的意味。
直至它忽而发觉,那些阴暗之中本该寻着女人身上血腥的味道而张牙舞爪的鬼魂们忽而便好似安分下来了,它们竟匍匐在泥土里每个冰冷的缝隙里,恐惧的神情好似在风雨之中凝固住了,灰白的眼眸之中更流露出一股死者般的死寂意味。
朦胧的风雨之间,鬼影那张如同青年的惨白面孔之上忽而却微微一颤抖,仿佛面容上曾有一刻浮现出半片细微的惊愕,下一刻,当它忽而意识到什么了它的唇角便忽而出现半个许久不曾展露出的冰冷弧度,面容上几乎已肆虐上一股夹杂几分肆意的神情,迷离的眼底深处仿佛忽而沾染上几分,
如同猎物入网时得偿所愿。
在冰冷的雨幕之间,鬼影忽而缓慢地闭起那双浮动着暗沉血光的眼睛,仿佛将眼底忽而生出的颤抖藏纳在眼皮之下。
下一刻,它便睁开了眼睛,步伐僵硬地朝外踏出一步。
它的唇角,似乎隐晦着半抹分不清喜怒或是无常的弧度,仿佛带有自骨子里的几分阴冷,却,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