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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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电的咆哮声忽而响彻了整片深蓝的天际,深紫色的雷电宛若无数身姿粗硕的游龙,目光狰狞仿佛即将撕裂,它将天际划破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口,一股又一股阴冷的风雨顺着那破口不断灌满整个昏暗世间。
随着一阵由啼哭与惊恐的吼叫交织成的巨大喧哗声中,无数行人煞白的面孔被这些由紫与黑交织成的雷电所照亮。
风雨间无数的花草树木在这末日般的夜晚疯狂摇晃着自己的身姿,在雷电的声嘶力竭之中被搅动成一团巨大的混乱。黑暗天际之下,几乎所有的丑陋与肮脏都被掩藏于雨水的狂暴冲刷之中。
一座身形异常扭曲的深山的竹林之中,沙石因极低的植被覆盖率而不断往下滑动,几乎演变成一场泥石流,所有或高或矮的青竹都随着这股暴风雨而不断晃动着的坚韧身姿,仿佛下一刻便要被自然的蛮力所生生折断。
却在一声清脆无比的断裂声后,忽而有一道莹莹的浅绿色的光顺着一根细瘦青竹的竹叶朝根部迅速的流淌,却在瞬间便又如同错觉一般消失。
暴风雨夜过后,近乎半个山体都坍塌了,山顶之上滚落的巨大岩石毁坏了山脚之下的村落,在土黄色的泥浆之间埋着无数被拦腰折断的青竹、树木与无数野生动物的尸首,甚至埋着许多村民因惨死而僵白的面孔。
在漫天的哭喊声之中,村里的领导者重建村庄的宣言似乎尤为响亮。
死者的家属将尸体拉回了自己家中,那些野猪野兔的尸首则被神情侥幸的人拖回了家,甚至有些完好的竹木都被人捡回了家去了,徒留一片灾难过后的荒芜景象。
直至黄昏时分,有个身穿惨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才走到山脚前不远处,女孩苍白的面孔之上满是泪痕,仿佛不久前曾哭泣过。
她走到一段被肮脏的沙石所埋住的断裂的青竹前,见到那上面的一堆堆积着的暗红色的血迹,牙齿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巴,仿佛正抑制流泪的冲动。
许久她才埋头,对于散乱的头发不管不顾,一边哭一边轻轻挖出其中一根被泥土所掩埋的青竹。
“你流血了,跟我爸爸一样。”
那根青竹被女孩温柔地抱在怀中,几乎半截身子都快要断裂,色泽暗绿的竹竿上沾染着女孩的泪水与一些血迹。
女孩将青竹抱回了自家的院子里,那院子的正中央还放置着一具盖了白布的尸体,白布下是一具连死后也不愿闭上眼睛的男人的尸体--她的父亲,一个头发稀疏面容苍老的中年妇女正趴在尸体上痛哭流涕。
“扫把星。”
那中年妇女一边哭一边望着女孩咒骂道。
抱着青竹的女孩呆愣了几秒钟,随后面孔就迅速被一股恐惧与无助所彻底的占据,五岁的她望着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后知后觉的发出一些张皇的、低低的哭声。
-
青竹被女孩种在了院子的角落的一口水井旁,竹竿上的断口被女孩用布条小心翼翼的绑起来了,如同替人包扎伤口一般动作轻柔。
它被女孩用两根长长的木头支撑着立在那里,在轻柔的风中摇摇晃晃。
十几日的一场小雨过后,它终于伸展开如同往日一般狭长而疏密的竹叶。
女孩的父亲死后,她所承担的东西便越发增多了,无休止的家务活与贫穷使得她骨瘦如柴,她的母亲在丈夫死后越发怪异的性格使得她常常遭受打骂。
女孩变得孤僻而自闭,唯一说话的对象成了她唯一认可的朋友--青竹。
她哭也对着青竹,笑也对着青竹,到后来不哭不笑流泪时也对着青竹。
青竹只是立在那口井边,如同所有不能说话的植株一般,仿佛又只是呆呆望着女孩。
女孩的母亲不允许她读书,在丈夫死去一年后便改嫁村里的另一个男人,连带着这间院子便也成了那男人的囊中之物。
那是个喜欢酗酒抽烟性情异常乖戾的中年男人,老实的面相之下潜藏着一颗与之完全不相符的心。
在她的母亲改嫁之后,女孩仿佛陷身一个比之从前更加痛苦的炼狱。
软弱的性情与低微的能力使得她们二人日渐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在泪流满面之中遭受暴力殴打几乎成为家常便饭,然村里热心的居民却对她们的遭遇视而不见。
直至女孩的母亲替那男人生下一个女儿,产后虚弱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那男人无穷的暴怒,命丧黄泉了。
女孩第二次为家人下葬时才七岁,面对青竹时几乎连笑也不会了,脸上只有无穷尽的悲哀与对她的继父残留的恐惧。
女孩似乎长大了,面孔之上的表情似乎正无声对青竹传达着一个信息:
她已经知道了,竹子和人是不会一样的。
两年过去,青竹的竹叶却始终不太繁茂,仿佛一年里才生长出一片叶子。
女孩担负起了照顾新妹妹的重任,小小的身躯中仿佛因这条崭新的生命绽放出比之从前浓郁许多倍的、活着的希望。
只是女孩的母亲死后,世上最后一个会关心照顾她的人便也死了。
到后来,连她的妹妹也被继父卖了拿去换钱了,她孤身一人时几乎被巨大的压抑与痛苦所环绕。
她时常对着青竹哭泣,哭到一天里眼睛都是红肿一片,哭到原本清脆的嗓音变得异常的沙哑而难听。
女孩十四岁时,还瘦弱到如同十一二岁的孩子。
她没有上过学,没有接受过任何的教育,甚至连对着青竹自言自语时也结结巴巴,表现出一副不安与害怕的姿态。
有时她眼神恍惚的抱着冰冷的青竹时,空洞的眼神之中唯独只有恐惧。
青竹仿佛是望着她的,又仿佛如同所有竹子一般一动不动,只是浅绿的竹竿的色泽越来越黯淡。
直至某个夜晚,女孩在沉睡之中被酗酒的继父惊醒,她被继父拽着头发侧身按在院子的空地里的时候,近乎嘶吼的叫声却无法惊醒任何装睡的村民。
女孩呆滞的眼神望着远处的青竹,大概不懂继父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在无休止的耸动的动作之中,她赤裸的身体暴露在空中。
她望着青竹,仿佛望着一片冰冷的空气。
-
数月过后,女孩腹部巨大的隆起终于吸引了无数村民迟来的注意,比起那些夜晚惊恐的吼叫声前者几乎是轻而易举吸引了村民的关注。
女孩对着那些扯住她头发随后疯狂抽打自己身体的男人女人们仿佛闻所未闻,却在关紧院门对着青竹时嘴角露出近乎癫狂的笑意。
她已近乎五年不曾露出笑容了。
女孩坐在枯井的边上,满脸鲜红的血迹,眼神呆滞地望着那根仿佛十年以来没有任何变化的青竹,忽然低声地闷笑着,颤抖的身子却毫无预料朝后一仰,脑袋朝下栽进了那口水井之中。
井中一声扑通的水声过后,便再无任何动静。
半月后,女孩腐烂的尸体才被村民发现,却无人愿意同她牵扯上任何一点关系,到最后,女孩竟随着这口被村民称为凶井的水井一同死死封住了。
永远,永远被沙石与水泥尘封在阴冷而黑暗的地底。
无人察觉,初春的一夜凄凉的冷风过后,青竹的叶子在一夜之间全部掉落。
在那之后,不曾有一片新叶生长。
百年过后,此村落已成一所凶村,却唯独一株光秃无叶的青竹孤零零守护在一口枯井旁。
青竹,已有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