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红着脸冲到了屋里，母亲停止了弦歌，关注的望着我。她临窗抚琴，一定看到了我和夏无且的身影，我的脸更红了。
    “傻丫头，喜欢一个人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母亲宽慰我。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谁！我的心好乱，好乱。”我无助的扑向母亲怀中。母亲不再言语，爱怜的抚摸着我的头，微微叹了口气。
    漫长的夏夜里，我的歌声飘向无尽的苍穹，我也借此来释放自己。每次唱完，我都要在小治那里逗留一会儿。我一天比一天喜欢他，像爱护一个弟弟那样爱护他疼爱他。我给他带来很多书简和笔墨，还把我从尉先生那儿学到的东西悉数教给他，小治聪慧灵敏，一点就通，很快便能举一反三，还常常语出惊人。
    每次回去的时候，屋宇上都有一个清淡的身影，脉脉的望着我，期待又踌躇。我会假装视而不见，若无其事的回到屋里和母亲大声谈笑。而后在深夜，悄悄目送他远去的背影。
    有一天我去看小治，发现院子里冷清了很多，原来上次的陶俑都已被征走，他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制作。从调配陶土到制成完整的俑，需要3个月时间，而这是最后的一批。小治告诉我，接下来，他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他喜欢的东西，可爱的偶人，佛雕，精致的罐子，花瓶，表情各异的面具，小治滔滔不绝的形容，我惊讶于他的创造力。他还要在院里种满美丽的花朵，一年四季花团锦簇。我想起母亲提过的她出生的那个村庄，于是我告诉小治，到时候，我会带他去一个满足他想象的地方，小治十分开心。“你会来看我吗？”
    “当然，我拍拍他的脑袋。”
    “初见你时，你坐在枝丫上对着月光歌唱，风吹起你的头发，我以为，你真的是仙女。”
    “我不是吗？”我笑着问他。
    “后来和你在一起，发现你并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你喝水，而且爱吃水果。我仔细观察了姐姐你，发现你清雅出尘，气度高贵，应该出身显赫。后来我看了你带给我的书简笔墨，无一不是做工精美，绝不是来自民间，有的甚至带有皇室的印记。我记得以前师父带我去咸阳城，曾听人说过始皇帝有个小公主，歌声天下无双，所以我猜想，你就是那个会唱歌的公主歌。至于你为什么会飞，一定是有什么奇特的际遇”。
    我瞪大眼睛望着他，“小治，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
    “既然这样，可不可以把你的烦恼告诉我？”
    我愕然，“我的烦恼？”
    “是啊，你最近有些憔悴，常常皱眉，叹气，若有所思，和书里形容的为情所困的症状一模一样。”他居然一脸认真。
    我啼笑皆非：“你这人小鬼大的家伙！”
    “说嘛说嘛，好姐姐！”
    拗不过他，我便向他讲述了我和云栖、无且的事。
    小治叹了口气，“被我猜中了，你真的爱上某人，本来，我还希望你做我的嫂子，这样，我就永远不用离开你了。”
    “什么嫂子？”我不解的问道。
    “其实，我有个哥哥。他待我非常好。”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让你小小年纪就跟着师父流浪，他人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有很大的理想，也很有才干，我不想让他分心。”说到哥哥，小治的脸上流露出仰慕和热爱。我却十分愤慨，他怎么能抛下年幼的小治呢？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家本来是楚国的一个望族。我的父亲有很多儿子，最出色的就是我的大哥。我的母亲死的很早，我又文弱，常常受到其他兄弟的欺负。只有大哥，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却像亲弟弟一样照顾我，保护我。一个机缘巧合之下，我认识了师父，师父觉得我心思单纯，想留下我，我也很喜欢这门手艺，所以大哥想办法说服了父亲，悄悄把我送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我暗暗想道，“小治虽然聪明，却心地纯洁，在侯门争斗中完全没有自保能力。这样的生活，虽然贫苦些，却更充实，亦是他所喜。他的师父胸中有丘壑，不仅教了他谋生的本领，还教了他很多知识和道理。”
    见我沉思，小治的静静的望着我：“歌姐姐，你真美，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
    “小治见过神仙吗？”
    “没有，不过歌姐姐给人的感觉就像神仙一样，不属于这尘世，师父也是这样。”
    “可惜，既然身在尘世，必然会为尘事所扰啊。”我感叹道。
    小治会心的笑了：“姐姐是为情所扰吧。”
    “坏小鬼，这么快就开始打趣姐姐了。”
    “我是关心姐姐，这个世上，除了师父和我哥哥，就是你对我最好了。”小治正色道。我的心里暖暖的，拉了他的手，小治的脸上漾开无邪的笑容。
    “歌姐姐，我喜欢你，无论你是仙女，公主，还是个普通人，我都喜欢，和你在一起我好开心。”小治使劲儿握了握我的手，接着说道：“同样，无论是夏云栖还是夏无且，无论是太医还是浪子，只要你想和谁在一起，就不要压抑自己。与其分开着惦念，倒不如在一起，不要去想他是谁，你的心会为你找到答案的。”
    “小治…”我震惊的看着他，“姐姐快回去吧，别让他等得太久。”
    我的心在飞，身体无比轻盈，小治的话化解了我的心结。只要喜欢，何必在乎他是谁呢？我飞过高山，飞过丛林，用最快的速度，飞向那片熟悉的屋宇，飞向那个依稀的身影。
    我站在屋檐上四下张望，心中默默呼唤他的名字。一片云掠过，月亮暗了暗，却没有看到夏无且的身影。我的心里开始恐慌，他是不是生气了，他是不是不再来了，他是不是…
    “你在找我吗？”声音低沉而清晰，我转过身，夏无且清俊的脸庞有些苍白，黝黑的双眼却像两团燃烧的火焰。
    “你瘦了。”我抬起手，轻触他的面颊。紧接着，我被拥入一个宽阔的胸怀，把头贴在他胸前，听得到他心脏剧烈的跳动。我的眼眶发热，这一刻，我已经等待许久了。
    不知道我们呆了多久，夜很深了，无且依依不舍的离开，而我，像个幽灵，浑浑噩噩的回到屋中，母亲说了什么我也不记得，只觉得像做梦一样，人在飘，心也在飘。闭上眼睛，心心念念都是一个人影，眉间心上，都是一种爱恋。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中午才起来。揽镜自照，镜中人虽然消瘦，浑身却充斥着某种热烈的激情，染着红晕的双颊，目光灼灼的眼睛，我的周身焕发着光彩。我想，这就是爱情。我情不自禁的旋转，周身脱胎换骨般的轻盈。
    母亲亲自端汤进来，笑盈盈的望着我，说这是御膳房一大早按夏太医的方子为我熬的汤。香气宜人的汤羹上飘着几颗亮晶晶的红豆，我的脸微微发热。是谁把相思种成红豆，含一口在嘴里细细品嚼，清甜细腻，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红豆寄相思，我想，夏太医的汤是别有深意吧。”母亲笑着说。我的脸更红了。
    “看来，我的女儿想通了，开始拥抱她的爱情。”我笑着点了点头。
    “说起来，要感谢小治，是他解开了我的心结。”然后，我把昨夜和小治聊过的种种告诉了母亲。
    “他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冰雪聪明。”
    “是啊，我想等他做完了兵俑，带他去您提过的那个村庄，您说好吗？”
    母亲显然非常高兴，“那太好了，他一定会喜欢那个地方，繁花似锦，绿草如茵，还有甜美的山泉水，人们善良朴实，歌中没有忧郁…”母亲滔滔不绝的说着，声音里充满了对山村的眷恋。
    “要是有一天我们能够离开皇宫，去那里生活，是不是很好？”我不知怎么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母亲的眼睛一亮。“我们可以住在我曾经住过的竹屋，屋外还有我载的桃树，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开花？”
    “母亲，”我用力摇了摇她的手：“我们回到那里去，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热切的说着，“我们告诉父皇，我们不适合这里，是啊，我们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喜欢住在山野间，呼吸草木的馨香，和鸟儿嬉戏，母亲，我们回去好不好，父皇他…”忽然发现，母亲的眼里闪烁着泪光。父皇，已经很久没来了，也不曾有任何的问候，我的心情也开始有些晦暗。
    夜晚，月满衣襟的时候，我和无且相依坐在楼宇上。母亲又在月下抚琴。这次她没有唱歌，只是静静的抚琴，悠长，绵邈、高低起伏，是一首我不曾听过的曲子。好美的琴音，有淡淡的期待，幽幽的冥想，月光般的诗意，流水般的从容，和延绵不绝，诉之不尽情怀。心里有些空灵，有丝惆怅，我和无且心有灵犀似的握紧彼此的手，手臂交缠，十指相扣，生怕幸福会悄悄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