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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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影立相思影,湖心月映心头月。
寄予春风三寸信,莫如相识不相逢。
见字如晤
春字写时,笔墨在笔划边缘长出拂水柳,念时,涟漪波光受困于绵延波纹。舟楫湖面落英,满目星子低垂。草木稀疏,亲近淡漠剪影,曲调悠长蔚然已成。费劲琢磨,确是心喜。
然苦痛与我不作两别,杏林长谈后,转辗数年,恍然两世。驿亭旁埋下两坛酒,就赠予你罢。生老病死,其实不过口中寥寥数字。你说,旁人相济,心内苦痛孤寂使然。我答,知之不究,思之不追。缠裹躯壳病症,冬虫僵死,所思所求不可得,才是为苦痛病症。孤寂源自痛苦,我苦痛源头自你。心腹千言万语无可落笔。
勿念,白笔。
今夜有雨,昏昏沉沉飘荡,不快不慢降在三月树下,像一首恬静小曲,又像久违故友窗外低诉。屋内主人亦在沉思,他想听听雨,听它们在说什么。握笔的手悬在白纸上,指间一撇墨迹流淌过夜色。墨汁干涸了,烛火熄灭,谁也瞧不见淹没在林海的他。
细碎的语言会从指缝溜走。点点新绿,拥住四月,枝芽初盛。五月,那张托人带去的空白信笺,再也没有回信。
少年倚在门前,迟来的燕子往南飞去。屋檐下鸟巢,空荡荡连片羽都没留下。哒哒哒,破旧马车从门前驶过,留下马蹄声轻轻落在心上。
“我今日是向你告别的。”姑娘提着裙摆从马车走下,天气很好,晴朗柔和,姑娘迎着光睁不开眼睛。在细雨躲进夜色之前,姑娘撑着伞,艳色裙摆在水面上绽开了花。在她告别之前,某时某地心事,延绵成蔓延不绝诵情诗。而相遇也总是恰逢其时。
“我能知晓你在纸上写的什么吗?”
“什么也没写。”少年笑,姑娘也笑。
“愿君万事如意。”
“莫辜负韶光呀。”
‘寡情的人,无所妨碍,公正悠闲对喜爱视若无睹。’这并不是指责,白平淡阐述。‘我只想长情的人,能有所得。’公堂上官吏审理人犯,惊堂木也惊不起波动。那样的委屈,少年想了好久才想了起来。
少年名为柳,与白更多时候,其实是柳说白答,遗憾的是内容大多被嘈杂取代。柳父辈钟爱禅修,枯笔画法粗糙肌理,山峦旅人、孤枝残月,简洁的平静。每逢祠堂上香,却能整宿不眠,背后是生动的萧索。
香案后藏着一幅画,早已积尘。夏至光影斑驳,嬉闹声在逃离,柳发现陈旧纸页署名未亡人,不拆穿的好,柳这样想。
今夜恐怕不会下雨了。柳睡在信笺旁,推开的窗,漂泊精灵或许会路过于此,困倦地头挨着头。灯影摇晃,栖息灯影下浅薄的影子缓缓挣动,如水一般,阴影里挣脱出来手,再后来是胳膊,肩膀,渐渐地出现了一具完整的躯体。
他是一个纯洁光裸的孩童。
今夜没有下雨,纸页上写满了字,但是他看不懂,他俯下身睡在柳身侧,瞧着柳一模一样面孔。
优柔良善,满怀心事。新生的少年摸着自己的面孔,他也是这样的吗?小心翼翼捻起满是字迹的信笺,风起了,吹起少年飘浮在半空,少年手里攥紧半截信笺,没有半分惶恐,全然欢喜自在。
‘铭记永比遗忘难,过客穿梭长河,冲刷成泛白符号。’柳的信里写下这一句。少年折好信纸,我替你去吧。
天欲将白,柳伸展胳膊,满心疑惑,写好的信只留下半截,不仅是窗户,就连门也敞开了。柳站起身,惊讶地发现,一道暖日阳光下,自己的影子不见了。
少年在风中跳跃,伸手触到一长串树叶,与路边野猫比谁跑得更快,甚至滑过屋脊快活放歌。满怀渴望,永怀希冀。
风捋过少年发丝,少年回头望望隐匿在街道残破房屋,催促风快些走。
城楼酒肆旁,树下争吵的夫妻喋喋不休,沉重、苍老喘息夹杂其中。树杈上坐着一个忧愁的灵魂,一个小少年,藏得很好,是他拉住少年的手,“你去哪?”
“去。。。”
树上少年看见少年手中的信,让他等一会,蹑手蹑脚爬下树,又悄悄爬上来,“我看见你能被风吹着跑。”递上衣服递给光裸的少年,“穿上吧。”
少年手中拿着两封信,被风吹起的身体不再像之前那般轻盈,不知目的地旅途实在遥远,风也累了,少年坐在青瓦墙头歇息。
阳光从少年面孔边缘透光过去,不甚明显,墙下一群人拿着竹竿让少年下来。
“为什么?”少年疑惑不解,“谁让你们这么做?”
人群中走出昨夜才见的小少年,大娘指着少年,“是他吗?”
小少年举起手,他唯二两套换洗衣服,一套穿在少年身上,很容易就露了馅。
柳仿佛不再那么心事重重,踏出的脚步也不再迟缓。他的轻狂死在褪下瘦小衣裳下,数不清的失落,惊讶理所当然变成忐忑不安,恍惚间,眼前光秃墙壁长满牵牛花。
白天决计不能再出门,缺少的影子抑或是为此消失,那应当是好事。
少年仍旧坐在瓦墙上,墙下的人急了,急忙用竹竿去赶他。小少年被包裹在人群流动光影中,惶然无措。
正好风起了,少年脱下外衫随风而起,爱怜道,“我回来就还你。”
千里雪山,细雪靡靡。即使春末,还是寒意料峭,少年恍若不知,抓住翱翔雄鹰翅膀,盘旋落在山顶。
山下简陋屋舍,大火燎烧过的痕迹,雪也遮盖不过去,此间有何故事不得而知。
采药人背着药篓,背篓底部药材稀少,天黑之前再采不到药草,也只能悻悻下山。
少年摸着山边石碑,密密麻麻都是昔往刻字。大抵名胜古迹需要些标榜,才能高庸俗景地一头。心头有些熟悉感,仿若隔着冰冷石碑,触摸到了陌生心意。
采药人艰难爬到峭壁,大雪拍打在面上,睁不开眼睛,“喂,你怎么上去的。”
少年想起墙下人由愤怒到惊奇的表情,“我比你爬上来要早些。”
采药人领着少年来到家里,“家里真是很久都没来客人了。”特意切了好几块风干鹿腿肉放在少年面前。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采药人隔着木屋指着一个方向,“你看见那些被火烧毁的屋舍了吗,那里曾经可是个大门派,高楼大厦,风光得很,我是那里的伙夫。”
“有个人托我送封信,给这里的一个人。”
采药人摆摆手,“我在世上可再没牵挂的人,这封信也许是寄给离开的人。活下来的有去城里谋差事,有的回到了故乡。”
“难找了。”
信封上没有收信人名字,采药人让少年拆开信封,瞧瞧信笺上有没有写信人落款,兴许能知道要寄给谁。
“怪了,怎么什么都没写。”
少年满心失落,拿出怀里的半封信一起放进信封。油灯被木屋寒风吹得晃荡,少年手指边缘隐隐透出些光。采药人走过来,少年赶忙放下手。
“找不到就算了吧。”
柳临窗而立,偶然道尽诗篇,欲言又止,静谧庭院,回荡远山钟声。心上是不平静的,乘上舟,带着脆弱凝聚的光彩,驻留在散落珍珠旁,在每一处好时光闪烁。
窗下豆娘展开翅膀在草间停留,小巧美丽,是他很少能发现低下头的美好。
柳爱下雨,少年不同,晴天的风才能吹着他尽情奔跑。风车能转移孩童注意力,忘记失落的少年,轻飘飘坐在马车上,被飞快往后倒退景色吸引。繁华通常与贫瘠毗邻,正如愁怨生在力透纸背溢美之词上。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马车里的人嚎啕大哭,这个词印象里不太美,眉头紧锁,鼻头发红,失态蜷缩。
不顾及感官,不精致地发泄。
她哭得伤心极了,声嘶力竭,少年想去安慰她。感同身受要有相同过往,知晓从嘴里说出来,不算数的。
少年想了想,小鸟会为美妙晨光歌唱,他仰起头,扮演一只停留在车顶的鸟,啾啾啾鸣唱。
起先她沉浸在忧伤的回忆里,慢慢哭声停了下来。少年在人烟聚集的地方,悄无声息告别。
树叶卷缩一角,背后千疮百孔的虫洞,少年也珍藏着喜悦。月光照耀山海湖泊,少年与晚归人落寞依偎,也走散于素昧平生。
天光下,说书人说累了书,今日想来说说自己。他极钟爱的这份谋生差事技艺炉火纯青,巧妙抹去熟人洞悉字眼,成了一个平凡、寡淡,不及才子佳人旖旎,难及末路英雄动魄的故事。
落座的人比之前少,零零散散。
少年一字不落全听入耳,“你错失的回来了么?”
讲的故事多了,说书人忘了这是他在倾诉分崩离析的人生,听众过过耳就退场。夏雨短暂热烈降落,尘世没一样东西不在陈旧。少年袖口磨损得厉害,虔诚且温和地询问。
说书人的故事戛然而止。他的岁月还在流动,许久以后的章节,全随心意补充,“失去太多就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