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你哪只眼睛看见人家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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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是警察,你怎样了”,他伸出一只手,去拉坐在地上的男孩。
男孩子摆摆手,有点沮丧地回答,“不行,我扭到脚,站不起来了。”
贺慎掏出手机,拨了110,把自己的证件编号报了,又把情况叙述了一遍,那边说很快派人过来处理。
抢包的也是个男孩,十六七岁,一脑袋黄毛,不知道是自来卷还是烫的,相貌并不出奇,耳朵挺出奇,一双招风耳上从耳垂到耳骨,打了好几个洞,钉着亮闪闪的一溜小金环。银色紧身衣配哈伦裤,打扮得挺潮。
他从地上姿势别扭地爬起来,靠在贺慎的老吉普上,冲贺慎大声嚷嚷。
“警官,不用报警了吧,我这是初犯,您抓我进去,过两天不还得把我放出来么,就别浪费国家粮食了吧……”
每个城市都有这样一批活跃在城市角落的年轻惯犯,他们中许多都是未成年,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抓进去关几天,出来之后继续我行我素,拘留拘役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贺慎瞥了一眼,没理会,都懒得多费唇舌,如果说教有用,他们一个个早都改恶向善了,知道抓也没用,但是不抓更不对。
“警官”,男孩坐在地上抱着背包扯他的裤腿,“我检查过了,什么也没丢,我包里就三百块钱,也还在。”
“靠,才三百”,不等贺慎答话,小黄毛在一旁开始扯着嗓子叫屈,脸上挂着非常不屑的冷笑,带着他这个年龄所不应该有的冷漠和麻木,“您早说啊,害我这通忙活……”
“你闭嘴”,贺慎冷嗖嗖地瞪了黄毛一眼,目光如剑又渗着丝丝寒意,黄毛忍不住把未尽的话咽回去,暗自腹诽却没敢再开口。
“他伤到你了么?”贺慎蹲下问。
“没有”,男孩摇摇头,“他就是在拐角藏着,趁我不注意,抢了我的包就跑了,没伤我。”
贺慎蹲下。身体,“哪只脚扭到了?”
男孩忍着疼,把蜷起的左脚略微伸直了一些,“左脚,不能动,一动就疼。”
贺慎借着昏暗的路灯,把他的裤腿卷起来,果然,脚踝红肿了一大圈,不一会儿功夫看着透明了似的,隐隐发亮。
警车很快就来了,贺慎把小黄毛丢给民警,把事情经过详细描述了一遍。
很快,闪着警灯的警车开走了。贺慎一手拎起男孩的背包,一手把人架起来,“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男孩有点局促地别扭了一下,但没有推辞,只是小声地说了一句,“警官,谢谢您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冬季里的清泉从石上缓缓流淌下来,带着一点冰凉,贺慎笑了笑,本应说不用谢,但,就是不想说,他想多听几次。
讲真,贺慎此时的心情,带着一点雀跃、一点荣幸,一点渴望,他贪婪地想知道:谢谢后面,是不是要以身相许。
急诊室里的男孩坐在简易病床上,一个男医生的正给他做检查。
患处红得像萝卜,肿得像面包,看上去挺凄惨。医生的手放在他脚踝上,轻轻地摁压,他一声未吭,只有轻微蹙起的眉显示出那其实是很疼的。
他的位置,正可以看到挂号窗口,看到贺慎肩宽细腰大长腿的背影。
目不转睛,看着看着,男孩唇角缓缓地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贺慎拿着身份证,正在填写挂号信息。
奚双,好名字!贺慎心想,嗯,十八岁,快要十九了,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是刚上大学吧?
他挂了号,往急诊室走。
路过玻璃窗,贺慎停了下来。玻璃窗里的男孩儿身量颀长,有些瘦削,穿着特别简单,白色短袖衫,水洗白的旧牛仔裤,纯白的旧波鞋洗得很干净,没有图案没有LOGO,像他这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杂色。
明亮的日光灯下,贺慎终于把他精致的眉目看得一清二楚。因为疼痛而略失血色的肌肤显得有些苍白,细长的眼睛,眼尾略微上挑。他没有看医生,也没有看患处,而是淡然地凝视着一侧的白墙,点漆般的眸子闪着细碎的光,有点儿像月光下的冰原,看不到一丝生命的律动,静得万籁俱寂。
贺慎想,如果稍微加些感情,那双眼睛必然会是神采飞扬的吧!此刻,他唇角抿着,微皱着眉,应该是在忍受疼痛,唇色浅淡,只在唇缝间留有一线浅红,这已经是他脸上唯一的艳色了。
男孩儿沉静的模样像一幅只着了淡墨的丹青,给贺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是,物我两忘的,幽伤!
听到脚步声,奚双转头看他,医生也直起身体。
大夫显然把贺慎当成奚双的家属了,“没事儿,不严重。没有伤及韧带组织,初次损伤的急性期,尤其要多注意多休息。48小时内冷敷,每次10到20分钟,6小时一次,48小时之后热敷3天,可以促使局部组织渗液尽快吸收,减轻疼痛……就不用加压包扎了,另外,睡觉和休息的时候要抬高患肢……听明白了么?”
贺慎点头,表示明白了。然后,医生大手一挥,“行,走人!”
奚双手撑着床面,正要下地,医生两眼一瞪贺慎,贺慎立刻会意,弯下腰。
奚双手指抠着床面,没动。
贺慎等了两秒,扭回头,“愣着干什么,上来啊!”
奚双嗫嚅着轻声说道,“警官,怎么好让您背我呢,我自己走就好!”
贺慎笑道,“你不是害羞了吧,叶小同学,来吧,就冲你这几声‘警官’,我都得任劳任怨啊……快点儿,别打扰人家大夫了,还有别的患者等着呢!”
奚双这才趴在贺慎背上,感觉很宽大、很温暖。
趴在上面,他就像趴在一片树叶上的蚂蚁,顺着河面飘流而下,很舒服!奚双又想,这个比喻,还真是不恰当,舒服得乐极生悲,是会淹死的!
“奚双”。
“啊?”奚双听到贺慎居然在唤他的名字,这才想起,贺慎是看了他身份证的。
“你在上学么?”
奚双把背包带往肩上移了移,两只手搭在贺慎的肩膀上,没好意思搂住他的脖子,“在的,我在临大,化学系,大一。”
和自己料想的一致,贺慎打开车门,把他放在后座上,又打开另一侧车门,探身进去,把他受伤的脚横放在座椅上,“我送你回家,你家在哪?”
贺慎的动作异常轻柔,他这辈子还没这么上心地侍候过别人。
奚双没矫情,痛快地报了地址,居然也在旧城区,而且离乌家巷不远。
贺慎边开车,边想,奚双好像从受伤开始,就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按理,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他最应该先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才对。但是,想归想,贺慎没问出口。
“警官,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么?”奚双把头探到驾驶座椅的靠背上,轻柔地呼吸浅浅地扫过贺慎的耳廓。
贺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肩膀,不知是心痒还是耳朵痒,他直视着路面,尽量不去回头,“我叫贺慎,市局刑警队的。”
“哦”,奚双缩回后座,“贺警官,谢谢您!”
贺慎飞快地扫了一眼后视镜,街灯滑过男孩的眼睛,细细的流光在他瞳膜上一闪而过,像有星辰跌了进去,但并没有照亮他眼底的寂寞的黑。
贺慎不知不觉地苦笑了一下,心说,你这是怎么了,情商突然爆表了?!
你哪知眼睛看到人家寂寞了?是你自己寂寞了吧!
“一会儿功夫都谢了好几次了,奚同学太客气了,搞得我好像做了多大善事似的”,贺慎揶揄着跟他开玩笑,“要不你明天做面锦旗,写个‘为民服务、忠于职守’啥的,给送局里去吧!”
奚双顿了顿,俯过身来,认真地说道,“可以啊,我明天就去做!”
贺慎一怔,突然爆笑,回头弹了奚双的头一下,“傻不傻啊你!”
奚双也是一愣,明白是被戏弄了,也跟着弯唇笑起来。
贺慎看到那笑容,忽然就觉得很安心,有种淡淡的愉悦从心底里某一个角落蔓延出来,像太阳的光芒一样,发射状四散开来,每一个细胞都跟着开心不已。
奚双的家在巷子深处,贺慎停好车,把他背下来,踏着青石板路往里走。
月华洒落,如踏满地银霜。
夜已深,巷子里鸦雀无声,只听到二人深深浅浅长长短短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贺慎能感觉到背上奚双的心跳,有一点急促,应着他的频率,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然后,就像一同牵手而行的两个人,步伐渐渐地一致了,心于是也跳在了一起。
重如擂鼓地跳在了一起!
奚双从背包里取出钥匙,贺慎推开院门,月光很亮,映照着这方巴掌大的小院,清清冷冷,三间小上房,挨着院墙处加盖了一间浴室,一间小厨房。
不出所料,并没有哪一扇窗明着灯光等着奚双这个夜归人!
贺慎摸索着进了一间房,等奚双从墙上摸到开关。
灯光霍然亮起,落入视线的东西太简单了,简单到乍然让人心里一空。
这房子与其说是个家,不如直接说像个临时居所,四面白墙,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再无其他摆设。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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