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寒夜家变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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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朗长到十二岁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式,父亲一脸凝重的背着手在屋外的院中大步来回急走,不时抬头焦急地望向屋内。二哥柳信仪铁青着脸,紧抿着嘴默默地立在一旁,手紧紧地握着拳,因太用力骨节处显出青白。
    此刻嫂子的卧房里人出人进乱作一团,丫环们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端进去,又一盆接一盆的把血水端了出来,房里传出木羽雪菡撕心裂肺的叫声,那叫声是那样痛苦又无助,让人揪心。月朗越听越怕,用手紧紧捂住耳朵闭上眼睛,蹲在了地下。
    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在第二日的黎明时分从屋里传来,月朗听到哭声,猛然从隔壁厢房的床上跳了起来,她三步两步跑到了嫂子卧房的门口,不多时见母亲抱着一个襁褓包裹的小婴儿从里面走了出来。
    “娘亲,嫂子好吗?”月朗忙不迭的上前问道,因一夜未睡而略显苍白的小脸,此刻却兴奋得有些潮红。
    她踮起脚尖,用手指小心地拉开了襁褓的一角,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那略显瘦弱的婴儿,开心地问道:“这就是我的小侄儿吗?他真的好小喔。”说到这嘴角边已笑出了两个好看的梨涡。
    母亲望了望月朗,轻轻地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神情疲惫的笑容,随后把孩子抱到了柳大人面前,语调悲蹙地说道:“老爷,是个男孩。孩子虽是早产幸得祖宗保佑已经平安的生下来了,只是雪菡那孩子,恐怕不行了。”
    “啊,怎么会这样,那还不快派人去请木羽夫人。”柳大人闻言大惊失色,方才因见到孙儿而露出的笑容霎时僵在了脸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雪菡这么好的孩子,哎……”柳大人摇头叹息,眉眼中俱是心痛与不忍。
    “老爷,这恐怕不妥,现在木羽家跟咱们家情况应该也差不多,如果再让木羽夫人知道女儿出事了,要她怎么承受得起呀!”柳夫人含泪说着,为难地望着丈夫。
    柳夫人见丈夫不说话,知道他心中也难做决断,回头对月朗说道:“孩子,去看看你嫂子吧,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语气哽咽得十分厉害。
    听父母这么说,又见他们这样的神情,月朗头惊肉跳,手心里不由得浸出汗来,“难道嫂子也要死了吗?”她不敢再往下想,慌忙进屋来到木羽雪菡的床边,只见此刻的雪菡面白如纸,气若游丝,身下的床褥早已被血浸湿。
    “嫂子,嫂子,你还好吗?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朗儿。”月朗焦急地呼唤着雪菡,泪水已悄然滑落。
    木羽雪菡听到呼唤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她用小到几乎快要听不清的声音对月朗说道:“朗儿,你来啦……答,答应我……好好照顾……照顾我跟你哥哥的孩子,帮……帮我们看着他长大。”说完闭上眼睛大口的喘着气。
    一行清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雪菡口中喃喃说道:“相公,你等等我,菡儿这就陪你来了。”说完,一口气没有续上来,便丢下刚出生的孩子,带着家人的不舍与心痛与世长辞了。
    都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这边柳府上下还沉浸在失去儿子、儿媳的痛苦之中,那边蔡京一伙主和派的大臣借这次出征打了败战为由,向皇帝上疏弹骇主战派官员,说他们不以国家为重好大喜功,结果造成燕京的人口被掠和营、平、滦三州落入金国之手。皇帝正愁此次决策失误没法下台,现在有了现成的台阶于是立即颁下诏书免了一大批主战派官员的官职,并外迁流放。柳退之素来与蔡京一党不和,这次也在外放官员之列,连遭丧子、丧媳、流放之痛的柳退之心灰意懒,上疏皇帝告老还乡。
    在一个清冷的秋晨,柳退之举家离开了东京汴梁往老家金陵而去。因柳氏夫妇待下人极好,所以家丁仆妇都不愿离开,一行二十余人连同四五辆马车一路上走得很慢。
    一个月后行至两省交界处,天色已晚,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一片荒凉景象。幸好在离路不远处有座荒庙,柳退之便安排了家丁丫环进去打扫一下,决定当晚全家就在寺中休息。
    竹声犹未绝,荒寺照溪流。空殿聚黄叶,一僧孤白头。
    柳退之站在如钩的秋月下,看着满目秋凉。想起国破家亡,老年丧子,不由得悲上心头。正在满怀惆怅之时,突见寺前树林中火光闪烁,不多时一队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围了上来。寺中家丁听到异动,也手持木棍兵刃赶了出来。
    柳退之心想:“不好,定是遇到山贼了。无论如何寺中还有女眷,要尽量拖延时间好让她们带着孙儿先离开。”想到这他小声对站在身边的柳信仪说道:“信仪,我想办法尽量拖延,你快进去带着母亲、妹妹和侄儿,叫上丫环们先行逃走吧。”
    柳信仪听父亲这么说,不放心的望着父亲急道:“爹爹,你不会武功,留下来凶多吉少,还是我留下拖延,你带娘和妹妹走吧。”
    “信仪,听话。你有武功正好保护你娘和妹妹、侄儿,别再耽搁了,难道你想母亲、妹妹还有刚满百日的侄儿以身犯险吗?快走。”柳退之急的低吼起来。
    柳信仪望着两鬓斑白的老父,心头一酸,咬了咬牙转身进到寺中,与两个家丁一起护着众女眷向山上逃去。
    柳退之虽是文官出身,可此刻却如临阵大将。他不卑不亢的对那群黑衣蒙面人说道:“国难当头,你们不思投军报国,却落草为寇劫杀路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没想到那群黑衣蒙面人听闻,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一个头目模样的对柳退之说道:“都说柳大人机智过人,今日看来也不过是一个迂腐的读书人。如果我等是土匪,何必要半夜蒙面而来。”
    柳退之听言心中一懔:“既然不是土匪,那又是些什么人呢?”
    还未等柳退之发问,那蒙面人又说道:“老实告诉你吧,我们是蔡大人派来送你全家归西的,就当多年来你在朝中对他‘照顾’的谢礼。”说罢,将手中的钢刀一横向身后同伙低喝一声:“上!”挺刀直扑而来。
    黑衣人凶狠异常,均是个中高手,手起刀落血溅五步。可怜一生为国操劳的柳大人,终是被奸臣谋害客死异乡郊外。当真是秋风含怒,万树同悲,就连天上的明月也不忍再看,躲入云中去了。
    柳信仪护着怀抱婴儿的母亲、妹妹及家中女眷在山中艰难的行进,侯门大户的女子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原本娇怯眼下早已吓得脚瘫手软,又不善走山路,所以行进的速度是越来越慢,一行人才逃到半山腰就被黑衣人追上了。
    但听得那黑衣人一声令下:“一个不留,斩草除根。”黑衣人就如饿狼进入羊圈一般,挥舞着屠刀扑向了眼前的老弱妇孺。
    尖叫声、哀号声伴了尖刀割裂骨肉的声音,凄厉地在寒夜的树林里回荡,可怜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娇躯血染,芳魂殒落,黑樾樾的树木里瞬间变成了乱葬岗。
    柳信仪拼命地挥剑护着母亲和妹妹,此刻银狼雪龙也前扑后跃努力护着月朗。好雪龙,只见它眼放幽蓝的寒光,动作灵活如脱兔,钢牙紧咬攻击准确有力,不一会就把几个试图对月朗不利的贼人咬死当场,敌人的血染红了它雪白的毛皮,月光下是那样威风凛凛不容侵犯。黑衣人惧怕银狼转而围攻柳夫人跟柳信仪,信仪毕竟年纪尚小,身量也比那些黑衣人单薄。他虽剑术高明,但奈何双拳难敌四手渐渐也支持不住,敌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
    柳夫人自见到黑衣人追了上来就知道丈夫已经去世,真是心如刀割恨不能马上跟去,只是放不下年幼的儿女和刚百日的孙儿,眼下大难临头,知道是逃不掉了。
    她一咬牙把婴儿塞在月朗手中,对着兄妹二人说道:“不要管我,快带着侄儿逃走,将来学好本领替父母报仇。”说完,如英勇就义的烈士一般,猛的扑向敌人的刀尖。黑衣人没料到柳夫人会冒然寻死,猝不及防有四五个被柳夫人压倒在地,柳信仪趁机拉起妹妹狂奔而去。
    柳月朗怀里紧紧地抱着侄儿,边跑边回望着,哭喊着:“娘亲……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娘亲……”
    兄妹二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狂奔,柳月朗只觉得山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吹疼了双眼,也吹碎了芳心。
    身后传来追击的声音,柳信仪只觉得妹妹越跑越慢,呼吸也越加急促,他心中焦急:“这样下去不多时就会被追上,如果妹妹和侄儿出事,那娘的死就没有意义”正在六神无主之时,他忽然发现路旁有一个大树洞被野草掩盖,想都没想拉着妹妹躲了进去。
    果然,未等兄妹二人躲好,黑衣人便追到了近前。
    黑衣人见柳氏兄妹凭空消失不见了踪影,叽里呱啦乱嚷起来。那为首的黑衣人还算镇定,对着同伙说道:“那两个小鬼一定跑不远,我们分头去搜,绝对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否则蔡太师那里没法交待。”话音一落原先集在一起黑衣人向四下分散开来,间或传来拨草砍树的声音。
    躲在树洞里的信仪、月朗把刚才黑衣人的话听得分明,这才知道杀死父母的并非山贼,而是当朝宰相蔡京那个奸贼。柳信仪手里紧紧地握着剑,恨得牙都要咬碎了,他真想此刻就冲出去与杀害父母的贼人决一死战,可是他又不能违背母亲临终的嘱托让妹妹和侄儿随自己犯险。他紧紧咬着下唇,血顺着唇边流了下来。
    黑衣人的声音越来越接近树洞,再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发现。柳信仪把嘴伏在妹妹耳边小声说道:“朗妹,你跟雪龙照顾好侄儿,我去引开追兵,等我甩了他们就回来接你。”
    月朗刚想对二哥说什么,只见眼前人影一晃,柳信仪已经冲了出去,接着洞外传来呼喊声,兵器的碰撞声,再后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剩下寒夜山林间的风声在呼啸回旋。
    柳月朗此刻早已哭干了眼泪,她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注意着眼前的黑暗,下意识地紧了紧怀里抱着的侄儿。可说来也奇怪,怀里孩子居然一声也不哭。月朗小心的掀起搭在婴儿面上的襁褓一角,借着昏黄的月光仔细地查看,只见孩子紧紧的闭着眼睛,原本红润的小脸苍白如雪。
    月朗轻轻地摇晃着婴儿,小声的呼唤:“宝宝,宝宝,你醒醒,你怎么了?”可是小婴儿一动也不动,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了月朗心头,她小心的伏下身子,把耳朵贴在孩子身上,在那小小的胸口上却什么都听不到,只有月朗自己的心跳声一阵急似一阵。
    月朗抖抖索索地打开孩子身上的襁褓,只见孩子胸前的肚兜早已被鲜血染红,月朗只觉得得脑子“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闪,脚下站不稳几欲昏倒。
    原来刚才突围的时候,孩子早已经被尖刀刺中,因月朗和信仪只顾了逃跑根本没有注意到,就这样一个刚到世上才百天的孩子,尚未在父母身边享受过一天疼爱,尚未知晓恩爱情仇,甚至没有吃过亲娘的一口奶,便这样如同一朵早春被狂风蹂躏的花悄然的离开了,离开了这污浊的人世,离开了这满眼的悲凉……
    “不——,不——,不——”月朗抱着侄儿冰冷的躯体,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哭着,她喊着,她疯狂地摇着自己的头,她怎么也不相信,半个时辰前还站在自己的面前的亲人,便这样一夜之间全都离他而去了。她不相信,她狠狠地捶打着树洞的壁,粗砺的树皮割裂了她细白的小手,疼痛丝丝传来是那样真切。
    月朗哭喊着,她多么希望这不过是个噩梦,不过是个噩梦,娘会轻轻将她唤醒,把她搂在怀中,替她擦干泪水,对她温柔地说:“朗儿乖,朗儿不怕,娘在的,娘在护着朗儿,你只是做了个噩梦,醒了就好,醒了就不怕了……”
    孩子凄厉的哭声惊醒了树上的栖鸟,伴着林间呼啸的秋风,撕扯着人心,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银狼雪龙警惕的立起了耳,洞口的野草被人拨开了,月朗惊惶失措地望向光明之处,泪眼迷蒙中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宛若谪仙的白衣人。月朗的神智开始恍惚,“这是谁,是天上的神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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