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花落无心水  第十四章 风波又起(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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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消息是在一个月的午后。
    这一个月并无多大不同。
    禽华第二天仍和往常一样与我谈笑,眉宇间仍是有时戏谑有时淡然,我便不再提起前一天的事。先生仍是很少照面,每日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于是我的太公兵法便荒废了。而我也放下心性,听了田将军的话,不再总是躲在将军府。我和禽华常常结伴出游,虽说是荒废了我的理想,但是却有了不少新的发现,比如着男装的我每每行在街上时总会招来女子们倾慕的目光,甚至比过了玉树临风的禽华。每当此时我总会故意嘲笑禽华一番,但奇怪的是他大多并不反驳,只是抿唇一笑。而我自然也就不再这个话题上逗留了。
    这日里并无多大不同。我依然着了男装出门,唯一不同的是身边没有了禽华。田将军不知因何事召了他,于是两人一起闷在了先生房里,一待就是半天。少了禽华作陪我不是不寂寞的,但这次出游并不是因为无聊所致。临行前先生说他屋内的竹简即将告罄,吩咐我到集市上去购一些回来。
    抱着一堆竹简,我噙着掩饰不住的笑意用身体撞开了先生的门。临淄百姓果然淳朴,一件略微新奇的事可以作为茶余饭后之资论上半个月,不用说令久未打过胜战的齐国大获全胜的战役了。无论我到哪里,总可以听到路人或是茶客在兴高采烈地谈论这件事。但是最令人忍俊的是百姓们将此事传得愈来愈传神,以致到荒唐的地步。齐国人虽不似楚国人那般笃信鬼神,但是对于一个鲜有胜迹的小国来说,突然赢了这么大的对手,难免会有什么天兵相助之说。今日我心情愉悦,听了这些道听途说便难掩笑意。这一笑竟又引了多名女子的侧目。
    然而先生屋内的抑郁气氛却使我渐渐敛了嘴边的笑。人从未聚得那么齐——大将军,禽华,甚至是田国都来了。但是所有人却都在沉默,每个人都正襟危坐,面上的表情如临大敌般严肃。而我的到来显然是打破了他们赖以维持的沉默,当从门外透进的光射在他们脸上时,我看见他们微微惊诧地抬起头朝我投来目光,短短一瞬后又将脸藏进了黑暗中,仿佛蓄意不让我发现什么似的。只有坐在首座的先生在我闯进屋的抬头,脸上绽放出一抹微笑,带着点责怪和无奈的口吻道:“钟离姑娘怎还是这般莽撞,嗯?”尾音带着点宠溺地向上扬起。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沉了下脸,将眼睛从每个人身上逐一扫过。似是感应到我那灼人的目光,当我的目光扫到禽华身上时,他抬头朝我勉强一笑,复又低了头沉默不语。最后我将目光定在先生的脸上。只见他低了刚才正朝我笑的头,手中把玩着一支未编制过的竹简。我的眼紧紧盯住他,沉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听到我发问,田将军一直僵硬着的脸部肌肉有所缓和,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身形动了动,站起了身,朝门口走来。路过我身边时,他说:“自己去问先生吧。”便出门而去。接着田国也起了身,随着将军出了门,七分相似的脸上有着相似的表情。最后是禽华,他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欲言又止,最后抵不过这寂静的诡异,也亦起身离开。临出门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里尽是担忧。
    “出什么事了?”没有了刚进屋时的那种语调凌乱,我神色平静,声音也听不出波澜,只是拿眼紧紧盯着他低垂的头。
    许是觉得我的目光太过灼人,先生扔了手中竹简,撑着杖站起身,身形微乱而僵直,泄露了他此刻内心里的纷乱。心里那份不安越来越浓了。
    他将身背对了我,就这样陷入了难堪的沉寂。半晌,他将头偏向我,声音低沉而暗哑:“庞涓纠集了秦楚两国十万大军,和着魏国的十万大军,正朝着齐国而来。齐国的存亡,只是看大王的决断了。”说罢,自嘲一笑,侧头看了我一眼:“你应该猜到了什么吧?”
    我心重重一沉,双手握成了拳:“齐王准备将你献出去,以求一国之安?”
    听出我口气中的不善,先生转过身,细细地看了我一阵,竟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安抚道,“别怨大王,他也是不得已。庞涓这次可是为了我豁出去了,没有周天子的命令就自作主张联合三国大军,竟是一副不达目的绝不放手的模样。纵然大王心内不愿把我送出去,他也要为齐国百万百姓着想;如果可以用一个人来换一国人的安逸,何乐而不为呢?不因一人而祸国,才是一个为王者的胸襟之所在……”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打断了他的侃侃而谈,干脆而利落地问他。
    看着他的眼神深深一黯,我先是失望,而后冷笑着讽刺:“先生是准备去送死了,是么?”
    他再一次深深看了我一眼,惊异与我的动怒,却还是缓缓点头:“以庞涓今日的阵势,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纵然我有再好的计谋,也无法撼动二十万大军分毫,还只怕白白伤了齐国将士的性命。不如用我一条命换齐国几十万百姓性命……”
    “够了!”听到那句“不如用我一条命换齐国几十万百姓性命”,我再也忍不住,暴躁喝道。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先生的脸色更是一变。自我认识他以来,除去开始的误会,我对他有如师长般地尊重,这般激烈的言辞还是第一次;而他更是没有想到我的反应会如此之大,竟然一时愣住了。我深吸一口气,缓下声,却冷得不带一丝起伏:“既然先生已经决定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便独自一人快步离去。
    绕过将军府长长的回廊,我的脚步渐渐由快到慢,脑里不断地闪现先生说前番话时难掩落寞的脸,更是为他那番自弃的话而莫名恼火着,最后实在忍不住,狠狠一拳咂向身旁的柱子上,砸得手腕一片刺痛。便就地而坐,任由思绪飘远。
    回想起初次见面那一回,虽然他的温软脾气我多少有些看不惯,但眼里的那分智慧是怎么都藏不住的。原以为他投奔魏国后能被魏王重用,却不想造化如此弄人。他曾告诉我说:“我从不信命,但落得这般田地,却使我不得不信命。”脱身到齐国后,田将军豁达的胸怀,禽华无私的信任,齐王的渐渐重用,让我以为终于有一方热土可以接纳先生了。却万没想到好景却这样的短暂,就如昙花一现般。先生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我心里很清楚。那时的我自己也不清楚,对于先生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只觉得他若是有事,我定会难过伤心。想到这里,心内的郁结越来越重,只觉得周围的空气沉闷地让我无法呼吸。
    郁郁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只觉得身边有个人浅浅地在呼吸,心里一惊,回头正对上先生那张无论何时都温和俊逸的脸。也不知他来了多久,而我竟出神到连他走路时手杖叩地的声音都没听到。见我回头,他轻声一笑,黑眸温和地凝视着我,道:“生气了,嗯?”
    他的表情一片安逸,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问我的话也像在谈论天气般云淡风轻。我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去,僵硬地答道:“没有。”
    耳边只听到先生低沉的笑声,如春风般和煦地拂过我的耳边,我的脸不禁一热,心口不知为何跳得厉害,身子也跟着僵硬起来。定了定神,我不着痕迹的挪开了身体:“先生笑什么?”
    先生止了笑,话中却带了浓浓的笑意:“没有。”
    我倏然回头带着怒意瞪他,竟从他那张一向斯文俊逸的脸上看到了戏谑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满脸的似笑非笑。我瞪了他一眼,复又偏了头去。这时,我听到先生沉沉的声音里已不复刚才的调侃:“我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放心罢,这次我不会是白白送死去的。以庞涓的为人,他今番纠集了这么多兵力,不可能只为我一个人,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他的目的是灭了齐国称霸魏国。现今当务之急是想个万全之策不费一兵一卒而打碎庞涓的妄想。……”
    我眉头一展:“先生难道已经有法子了?”
    先生的眉头紧锁,摇了摇头:“庞涓和我同是鬼谷先生的得意门生,我对于他,不过是多了《孙子兵法》的佐助而已。但兵法只在用兵打仗上有其用武之地,对于计谋攻心之术却无济于事。庞涓兵法虽不如我,攻心术却胜过我十分。如今离庞涓的限期还有三天,只要能在三天之内想出法子,齐国就有救,我也能安然全身而退。若是想不出来,……”
    我断然打断他的话头,不知为何我就是不愿听到先生丧气的话:“没有若是!”见他一愣,我说:“先生不是说庞涓的目的并不在你么?那好办,既然他的目的不是你,那你何苦要亲自送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先生探究的眼光一直在我脸上逡巡,仿佛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似的;而我,开始的时候原本只是信口一说,却越说心中越雪亮,总觉得心里确实是有了一个什么主意,只是还未被挖掘出罢了。
    先生的眼睛在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却移了开去,平稳无波地说道:“不行!”
    我心里一沉,看向他。他正扬起手遮挡射在脸上的阳光,一脸的闲适安逸,不禁生气,提高声音质问道:“我可还没说什么,先生怎就知道不行?!”
    先生看了我一眼,浅笑道:“我还不知你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无非是兵走险招之类。战场上稍有闪失便可酿成大祸,岂能任你胡来!“
    他的言辞虽然犀利,语气却并没有带上令人难堪的严厉,可我却是听着不快。气极了,我反而笑道:“那么先生可是有妙计了?”
    先生复又看向我,神色仍是平淡无波,可是眼神却渐渐严肃。他说:“钟离姑娘,不要任性。”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灰,低头朝着仍看向我的脸色不霁的先生微微一笑,道:“就三日,先生。三日后先生若仍无妙计,我自会向田将军说!”
    说罢离去,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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