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七白骨碾碎无人知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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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景荣病了,连日以来,高烧,呕吐,浑浑噩噩。
    偏这个时候,外面人闯进来,带头的侍卫模样人,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漆木匣子,说是陛下论功行赏,还非要杜公子亲自领旨。
    千景荣只得在旁人搀扶下挣扎起身跪下,听那传话人说“杜公子陛下有旨,说是这个可恶的贼人曾把公子架在油锅上,现在陛下砍了他的脑袋,也算是为公子您出气,杜公子还不快接下,谢恩呐。”
    千景荣本就迷糊,没想太明白只得伸手去接。
    “别接!!”这样一声喊,直接吓掉了他刚接过手的木匣子,里头滚出一个东西来,千景荣只得默默看着,半晌直了双眼,眉尖若蹙,一仰头彻底晕过去。
    凌挽风赶忙上来,一脚踹翻那侍卫,抱起他,怒吼“快去传军医!”
    千景荣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夜,日夜颠倒,迷糊梦话,说的他再不敢让旁人在跟前,只得自己时时守着。
    听他骂人“……你混蛋,凌挽风你个死……死混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孤要灭了你们九,九族……”
    “是是是……你好好吃药,好好醒过来,你醒过来,我怎样都随你好不好?”他拿着一碗药汤,手忙脚乱,眼看他吐了大半,皱眉哄着。
    忽而那双紧闭的眼角,不安的划过一滴眼泪,他似乎要摆脱什么缠绕一样摇头,不安道“……可是怎么办……要是杀了你,我的心又,又怎么办?”
    他忽而一笑,说“只要你好好的,我自己动手好不好?”
    直到第三日一早,千景荣醒来,那人和衣倒在身边,正好脑袋压住他的手,他一动,那人惊醒抬头,自觉要去探他额头,却被他拧眉避开,他说“我嫌脏!”
    三个字何其残忍的砸在凌挽风心上,他说“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笑,讽刺“你们?”
    他看着他,满眼愤怒,看轻,不屑,心痛难忍,想来我这十几年,竟从未这般看清过还有什么你们?
    凌挽风不再说话,转身,却又停下道“……他的尸身我已经命人全部装殓送回荆州。”
    他听了一闭眼,猛的咳嗽起来。
    凌挽风想要回头,却又忍住,大步出门。
    掀开帘子,风雪中,那个人迎上来,看着这张毫无血色的脸,好不心疼,忙问“伤了还是病了,怎的瘦成这样了,快好好让三哥看看。”
    他默然摇摇头,强忍心绪只说“我没事,好好地。”
    可是即便好好地,见了他家三哥,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心痛,就仿佛山洪开了闸,就那么肆意的涌出来,他蓦然倒在闫晋肩头,卸了全身的坚韧,摩挲这脑袋摇头说“我没事,就是好累。”
    “三哥……我真的好累呀。”
    想闫晋七尺男儿,一代大侠,吓得赶忙抱住他家老幺,拍着后背,竟怕得不知道如何答言。
    因为师父说,老天爷很小气的,所以人还是坚强些,勇敢些,才能走得更远,要不然他会随时收回你那所剩不多的幸运,所以他们兄弟,从来不敢轻易喊累,尤其是他家老四这样心怀执念的犟种。
    于是他说“不累……师哥来了,凡事有三哥呢,谁都别想再欺负你……谁要是欺负你,你只管告诉三哥,我……帮你揍他!!”
    “那……你还是先打我一顿吧。”
    闫晋果然在他背上照着拍了几下,怪道“也是该打,怎么我一不在你身边,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都多大人了嗯?”
    闫晋一打,他却咳嗽起来,闫晋一探额头,滚烫,拉着他一瘸一拐回房,按住拆了包扎,这才看明白,那伤口已经发白,周遭都是滚烫。
    却原来他腿上中了一箭,却为了照顾昏迷的他,这几天全然不曾好好吃药,换药,加上寒冬天气一直讴着,几乎快要化脓。
    闫晋气急败坏让人去喊医师,自己一边为他清洗伤口,一边骂“你这混蛋兔崽子,你这腿是不想要了,好好地还不够你折腾自己的……真是个不听老人言的王八犊子!!”
    他却龇牙忍痛笑着,没头脑的蹦出一句“……嘶,三哥我没事儿了,至少我还有你,他也还活着。”
    “至少个屁,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多灾多难的人,要我说,三哥宁肯你不是生在这高门大家,哪怕跟三哥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好好一个人,活成了这个鬼样子,我一路来,听到的都是些什么话。你告诉三哥,你真的杀降了?”
    “这么快就传开了?”
    “你这是个什么表情,难道还真是你?”
    “知我如你,你说呢?”
    “诶呀,我就知道又是那小皇帝,还真是脏的臭的照头浇,给你弄了一个头尾都是臭。”
    “人前却还假惺惺,封你做那边侯府世子,按我说白给都不稀罕。”
    “原来如此……还真是步步为营,算了个分毫不差呢。”
    “怎么啦?”
    “我一直看不清他全盘图谋,现在看来,对于凌氏,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足以让我与那军中嫌隙顿生。”
    “对于军中而言,我一直算不得好名声,更没有任何威信,这一战,外人眼里算得大功,但对于军中,杀降,杀饥民,都不是大丈夫所为,自然对于凌家未来有我这样一个继承人,多少存了几分抵触。”
    “再来便是,我父亲这些年树立的好形象自然也会被我拖累。”
    “那么,哪位陛下就不怕这件事对他造成不利?”
    “还能怎么不利呢,他所听到的无非就是刁民顽抗,贪恩作乱,他来自不是为了亲征,他也从没打过这样的旗号,如果没错,他前来不过是为了一出安民的好戏,天子恩威,于他,简直就是得心应手不过。”
    “诶呀,我天,你们这些个,都是些什么蜂窝心思啊,这样的日子怎会不累?”
    不出所料,三五日功夫,荆州全境,粮食比原三倍还多,各地发放安民。
    这还不说,天子还诏命,二十万众,十年为期,势要打通荆棘山南北,开路,毁林,开垦,减赋。
    基本三天一张榜,所以百姓终究是健忘的,千景茂用三万人命,却毁了凌氏多年经营,还赢了一个万民拥戴。
    话说临近除夕,这几天闫晋却好生奇怪起来,先是每天上山铺天盖地寻找猎物。
    再来便是每天眼巴巴,端着一碗什么羊肝,牛肚,野猪心炖的汤眼巴巴望着要他喝。
    当然杜野也能跟着沾光,但奈何送去的无论好坏人家都蜡黄着小脸原封退回,然后吧,他们家老四就狠狠的皱眉,成天不见笑脸。
    然后吧,从小到大从没见过的事儿就发生了,他家三哥竟然看着他,掉了眼泪,眼巴巴看着他,竟是满眼的同情与心疼。
    他一看慌了,端起碗一口闷,却因为太急,呛住,咳了个面红耳赤。
    闫晋忙摸了眼泪,给他拍背,他忍住咳,解说“我的腿早好了,三哥你不用……”
    “腿好了,该补的还要补,我只是担心你身子,又没让你抢命。”
    “可我觉得,这些日子自己倒想妇人坐月子一般,三哥我没那么弱。”
    他家三哥给他默默拍着,蓦然还是觉得瘦得太狠,想这般身子,怎能……唉……
    偏这天日暮时分,王帐那边传话有请,凌挽风正要起身,却被闫晋拦住说“三哥陪你去。”
    凌挽风摇摇头说“王架前不许佩剑……再说我也不想三哥出现在他面前。“
    闫晋一手扔了刚拿上的剑,道“那我便只做你侍从,不会惹人注意。”
    “三哥你今天是怎么了?”
    “没……没事儿,就,只是怕你腿不方便,想说跟着你……”
    “三哥莫不是听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你记住,只要三哥在,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着你的。”
    凌挽风看他那咬牙模样,忽然明白了,眉眼一弯,嫣然道“三哥放心,有些事儿,只要我不愿意,谁都没法用强……只是三哥会否觉得腌臜?”
    “谁敢说这样的话,看我不劈了他!”
    “我只是……只是看着你,我只是怕,怕你心里过不去,怕你为了这些没要紧的人和事儿,伤了自己,我还真是怕得很……”
    “三哥放心,我又不是什么小妇人……自然不会因为他,而为难自己。”
    “他不会,那……他呢?”
    “三哥……我……”
    “所以还是会疼的是不是,三哥怕的就是你这样,要知道伤口捂太紧,只会化脓烂掉,偏你烂在心里的,我却不敢多说。”
    “既然你说那位不妨,那他,你自己想着拿到太阳底下,死活也好有个说法,你们都这样憋着,不生病才怪。”
    “嗯,三哥我明白了。”
    “凌大人,凌大人快些吧,陛下等着呢。”外头来人催促。
    闫晋点点头说“去吧。”
    他站在门帘前,看着他家老四,伶仃背影,越发心疼,明知知道哪些事儿不可能如他说的那般风清,加上这些日子听到的那些不堪的嚼舌,实在是不忍他那曾经剔透清华的师弟,芙蓉陷了泥沼里,白骨碾碎无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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