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小院后面就是一条从山顶流下来的小溪，泉水叮咚，两旁种满了菖蒲。
    一见菖蒲，苏念卿就抑制不了自己的兴奋之情，对白昧道：
    “菖蒲！白山主，看不出来啊，你品位这么高雅，还栽菖蒲。”
    伞下，一道精光撞进白昧的明眸，迸出无数流光溢彩，都闪着喜悦的光芒。
    苏念卿急忙跑去溪水边，细细地看。其实菖蒲并不是苏家历来受宠的花草，但苏行简苏念卿兄弟对它却十分喜欢，几乎到了嗜好的地步。苏宅有一半的面积都栽着菖蒲，还将菖蒲根茎做成香薰常年熏着。
    江南人不甚喜欢它。也是，和牡丹茉莉比起来，它实在寡淡。因此突然在这遇见一个和自己一样喜欢菖蒲的人，苏念卿的激动可想而知。
    苏念卿一边端详着这些菖蒲一边口中赞叹道：
    “虎须菖蒲、香苗菖蒲、石菖蒲、连野州花菖蒲也有？白山主，你种的很全啊。”
    这些菖蒲茎叶繁茂、整齐有致，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呵护过的。
    白昧道：“你要，可以移两株回去。”
    苏念卿摆摆手：“不用了，我家的菖蒲种类也全得很。大哥每日都让人精心照顾着。”
    白昧挑起狭长双眼，状似不经意地问：
    “你有哥哥？”
    苏念卿：“我哥你不知道？”
    白昧不语。苏念卿心想是了，人家才搬到这儿，不知道大哥也正常。
    他替自家大哥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大哥叫苏行简，风华正茂、才冠古今、你要是见了他的面才知道什么叫八尺男儿、豪情万丈、玉树临风……记得前年元宵……”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给苏行简说亲。
    他说得正高兴，突然一个激灵，匆匆对白昧道：
    “天，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家了，要是我哥知道会扒了我的皮的。白山主，我得赶紧走了，对不住啊。”
    说完便脚底生风，一会儿没影了。
    白昧心事重重的回到住处，进到自己房中。昨夜，他细细看了苏念卿的左肩头，并没有菖蒲印记。而且他身上虽然有些青紫，却没一处刀剑伤，想来那些青紫大概是犯了错被罚留下的是皮肉伤。可他的相貌、喜好、举动、说话风格明明和那个人一模一样，世上怎会有两个人相似成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自己昏倒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边苏府书房中，小厮躬着背进来，在脸黑得可以蘸墨写字的苏行简面前站定，战战兢兢地开口：
    “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苏行简摔了砚台，骂道：
    “那个孽障现在在哪！”
    小厮声音更抖了：“回大少爷的话，二少爷一回来就往祠堂去了，说是反正要在那受罚，就不牢您差人去捉了。”
    苏行简气笑了：“好，好，好啊！”
    说完就要向祠堂走去，越过那小厮的时候往他背上一拍，道：
    “下次说话站直了！”
    小厮待他走后，浑身才软了下来，刚才那一掌差点拍得他七窍升天。每次跟大少爷说话都好似去了半条命，真不知道二少爷怎么能在那种压迫下还那么涎皮赖脸。
    苏念卿本来在祠堂里的床上躺着，听到脚步声了，猛地跳下来。
    苏行简推开门，就看到自家弟弟老实巴交地跪在祖先牌位面前，背影还有点可怜。
    苏行简走进，讽刺道：“你倒是自觉。”
    苏念卿认错态度十分良好。毕竟“勇于求饶，才有活路”是他的人生格言之一。
    苏行简神色放缓，苦口婆心道：
    “愚鲁啊，我也不求你考什么功名来光耀门楣，若你不想学，到家中店铺学习也是好的，毕竟这以后总是要接管家业的，可你这三天两头的尽去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实在是不像话。”
    苏念卿听着听着打断道：“等等哥，为什么要让我来接管家业？大哥正值壮年，来提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大哥挑个称心的，过几年生个侄儿，再怎么也轮不到我来管家吧。”
    苏行简眉目一敛，道：“你倒是操心我的事来了，我说过不等你成家立业，我是不会结婚的。”
    苏念卿：“哪有让弟弟先结婚的道理。大哥，说真的，你迟迟未婚，该不会是断袖吧？”
    苏家是巨富之家，想要与之结亲的人自然不少，可说也奇怪，苏行简已经二十八了，不仅孑然一身，整个苏宅一个年轻的女使都没有。此等奇闻怪事，不难让人往那个方面想。江南有不少写苏行简龙阳之趣的戏文，甚至苏念卿都听过几首呢。
    苏行简何等刚直，听到这话脸都黑了，大掌往苏念卿左肩一拍，骂道：
    “说什么呢！”
    苏念卿“啊”地惨叫出来，他哥那断掌，轻轻一拍都能要人半条命。左肩传来阵痛，完了，伤口可能又出血了。
    苏行简奇了，他没用劲啊。以往苏念卿这小子最抗揍的啊，怎么今天这么柔弱了？难道，他看了看苏念卿额头沁出的汗，就要去扒他的衣服。
    苏念卿当然不能让大哥看到他左肩的伤口，否则不就说不清楚了。他一边护着一边大喊：
    “大哥，你干什么！青天白日，我可是你弟弟，简直有辱斯文！哥，我就说我们府里应该有些女仆的，你看你现在，诶，这可是祠堂！难道你要在苏家列祖列宗面前行苟且之事吗！”
    苏行简忍无可忍道：“闭嘴！”
    苏念卿见自家大哥不再动作了，暗叫这招果然有用，可还没等自己松口气，领子又被大哥提了起来。
    苏行简眯起眼睛，问：
    “从刚进屋就闻到了，你身上怎么有股狐骚味？”
    三分钟，苏念卿的脸出现了人间百态。从刚刚的游刃有余，到现在的苍白凄凉。
    死了死了，他刚刚抱过小狐狸，回来时竟然忘了沐浴更衣。要是别人倒还罢了，可是他哥是天底下最讨厌狐狸的人啊，每回见到狐狸都要打死的。苏念卿记得小时候被人抱到街上，见街头人卖的狐狸可爱，摸了一下头，回来都被罚跪了三天祠堂，而那狐狸贩子，苏念卿再也没见过他。
    苏念卿祭出了苏氏傻笑，企图蒙混过关。
    “那个，我刚回来的是时候，一只小狐狸撞上了我的靴子。真的，就这样而已，我最讨厌狐狸了，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每见到它们都要除之而后快的。”
    苏行简冷笑：“愚鲁，江南一带怎么会有狐狸，早被我清理掉了，你撒谎也要联系下实际吧。”
    苏念卿见大哥越发不好的脸色，正想着脱身计策，这时祠堂大门被推开了，他看着来人，放心了。
    得救了。
    老祖母以为他们又要打起来，急急分开两人，护着金孙，对苏行简道：
    “你好狠的心，愚鲁彻夜未归，脸色又这么差，你怎么能让他一回来就跪祠堂，万一他病倒了可怎么办呀。”
    苏行简：“我让他在祠堂罚跪，他给我不知跪到哪里去了，我不罚他，他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了！”
    祖母挥挥手：“行了行了，你这三天两头一顿打的，铁人也受不了。起来了愚鲁，跟奶奶吃饭去，别理你这抽风的大哥。”
    苏念卿出生的时候，爹娘已经去世了，他是祖母带大的，从小就被她宠得无法无天了，经常是苏行简要教训他的时候祖母就赶到了，对此这位斥天呼地的苏大哥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无奈道：“传膳吧。”
    午饭早就备好了，饭桌上摆着酱汁肉、万三蹄、三丁蒸饺，全是苏念卿的心头好。祖孙三人坐一桌，苏念卿饿了许久，如狼似虎吞咽起饭菜来。另外有一单独的瓷碗，里面装着热腾腾的臊子面，这是专门给苏行简准备的。江南人嗜甜，酱汁肉这种对苏行简来说太甜了，每每吃饭时佣人们都要为他另行准备饭菜。苏念卿为这事经常嘲笑他大哥不像江南人。
    “愚鲁啊，慢点吃儿，吃完来奶奶房间里吃点心啊，奶奶这有新做好的猪油糕。”老祖母含笑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孙儿，一脸慈祥。
    苏念卿一听猪油糕眼睛都亮了，随即丢了碗筷，和祖母一道回房了。
    苏宅人也奇怪，明明是亲生的两兄弟，怎么口味性格这么天差地别。大哥苏行简口味偏咸，像猪油糕这种江南特色糕点他是碰也不碰的，下人做好了都往祖母和二少爷房里送。饮食不像个江南人，倒像是皇城长安那边的。
    而亲弟弟苏念卿则是个彻头彻尾的江南人了，不仅尤爱听江南小调，口味也极其爱甜，见到猪油糕、芙蓉定胜一类的糕点就走不动路。
    所以下人们每次都格外谨慎，哪份是给大少爷的，哪份是给二少爷的，可千万不能错了。
    苏行简吃完饭，回到书房，正凝神想着什么。书房门被推开，一人身着黑色长衫，袖口绑着鎏金银纹绑袖，奉着一盏茶走进来。
    他说：“大少爷，何事如此烦恼？”
    苏行简看到来人，眉间有一丝喜色。他接过茶，说道：
    “有容，你回来了。事情可顺利？”
    名叫有容的人轻松答道：“那是自然，小小一批货有什么难的，跟以前在战场上根本没法比。倒是您，又在为什么事烦心？”
    苏行简：“你听说了吗，不还山移到江南来了。”
    有容：“您是说……”
    苏行简点点头：“昨天愚鲁整日没回来，今天我在他身上闻到了狐狸骚味，我怕那鬼东西又盯上他了。”
    有容低眉，道：“要不，我给你去探探那座山？”
    苏行简盯着座位后的那幅苏轼真迹许久，点了头。
    “也好。记住，千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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