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北城。
    烈长寻从舍雪的院子里出来就看见栽倒在雪地里的寒千琮，雪上星星点点的血滴刺痛了他的眼和心。
    舍雪跟在他身后亦是吓了一跳，想上前帮忙却被烈长寻一掌拍开。
    舍雪还来不及告别，烈长寻就抱着寒千琮火急火燎御剑而去。
    她明明没有伤到寒千琮，为何他还会吐血晕厥？
    烈长寻前一秒还略显羞涩的婉拒她，下一秒便翻脸将她拍到几米开外。
    直到她看见那把灵光流转的仙剑，才知晓他并非魔类，而是肩负斩妖除魔的修仙之人。
    尽管如此，她仍然将他放在心底。
    不仅是那个人，还有他说的那些话。
    舍雪回到屋子里，把屋子里存放的魔血通通倒入雪地，染红了一大片白雪。
    她看着桶里残留的血液，咽了咽口水，把桶也扔得远远的。
    听说人类从不吃生肉，于是她去捉了一只还没成精的兔子烤了吃，吃了之后呕吐三天三夜，她发誓再也不吃兔子。
    听说修仙的人都吃得很清淡，经常吃一种叫蔬菜的东西。
    她只知道那东西绿油油的。于是她去枫州一户人家门口偷了一大篓。
    放到锅里煮了半天，她觉得比烤熟的兔子更难吃。
    只是她不知道，她偷的一大篓不叫蔬菜，叫野草。
    半个月不到，舍雪瘦了一大圈。
    她时常会对着街市上血淋淋的生肉流口水。
    走在街市上，其他的魔会问她怎么不卖血糖葫芦了？
    她会两眼发光的回答：那玩意儿不好吃。
    如此，过了一个月。
    舍雪在指璃山找了一个偏僻的山洞，带了几件衣物，开始潜心修炼。
    修炼的日子枯燥无味，困时打坐，饿时就着雪水吃点雪域果。
    洞口积的雪上写了无数个歪歪扭扭的“寒”，不到半日就被新下的雪覆盖，但不到半日又被写满。
    洞中不知日月。
    直到她所知的术法不能让她更上一层楼，她才离开指璃山。
    魔宫外的街市热闹了许多，增加了许多新面孔，舍雪认识的那些魔竟然都不在。
    走到街市尽头，看见一个卖绸布的十来岁小男孩，身形十分熟悉，只是脸上缠满了白色布条，露出一只浑浊中又透着点清澈的眼睛。
    “小布？”舍雪试探着唤了一声。
    男该抬起头，眼睛盯着舍雪，疑惑半晌。
    “……舍雪姐姐？”小布辨认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说话。
    “小布，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谁打你了吗？告诉我，我去收拾他！”舍雪绕过布摊，轻轻托着小布的脸查看，不敢用手触碰。
    “舍雪姐姐这大半年去哪儿了啊？小布还以为舍雪姐姐……”小布眼眶里的泪水打了两个转儿，淌出来打湿了他脸上的布条。
    “来，坐下来，慢慢说。”
    “小布没用，只从屋子里抢出来这一个小杯子，其他的全部都烧没了……”小布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茶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一边说一边哽咽。
    舍雪：“我的宅子起火了？”
    小布：“不是，是……小布也不认识。五个月前，一大群魔风风火火从北边来，领头的是一个小兔子精，说认识舍雪姐姐的都要偿命，不由分说开始砸东西，我们都害怕极了，逼我们说你在哪儿，我们都说不知道，他就要打我们……”
    “兔子？”舍雪突然想起那只逃掉了的兔子……
    “嗯！就是一只兔子，因为他的耳朵没收进去！”
    “所以，他们就把你打成这样了？冲我来就行！他们凭什么打你！”
    “没有……多亏了覆安王，他说冤有头债有主，让他们不要伤及无辜，否则让他们有去无回……”
    “那你的脸和手……”
    “这是我自己烧伤的。他们找不到舍雪姐姐，就一把火烧了舍雪姐姐的宅子，火势太大了……”
    “你怎么这么傻啊！东西重要还是命重要？以后不许做这样的傻事了！”舍雪一把将小布揽在怀里。
    若是小布有什么事，她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小布是枫州一个农家女与魔族中人所生。
    从小与母亲生活，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
    六岁时母亲重病而亡，附近农家忌讳他是魔族之子，遂将他逐到北城，在北城流浪数月，受尽欺压，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总有一天要将那些魔尽数杀死。
    那时的舍雪还是半人半猞猁模样，每天走街串巷卖糖葫芦。
    一日，舍雪的糖葫芦卖到只剩最后一串，无论如何也卖不出去，索性抽下来自己吃。
    正当要一口下去，余光瞥见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布，两只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糖葫芦目不转睛。
    “给你吃。”
    自那以后，舍雪每次出来卖糖葫芦，小布总是远远地跟着，舍雪假装没看见，每天总是留下一串，别的魔要买，她也不卖。
    她告诉小布那是卖不出去的糖葫芦，扔了可惜，所以才给他吃。
    后来，舍雪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小布。
    舍雪拿了一些钱给他，说：“你叫小布，那你以后就卖布吧。”
    开张第一天，只有一个客人。
    第二天，还是只有一个客人。
    第三天，仍是只有一个客人。
    第四天。
    “为什么只有舍雪姐姐买我的布？”
    “因为你刚来啊，他们都不认识小布，时间长点就好啦，别灰心！”
    舍雪遇上烈长寻那一日，是多年来唯一一次她忘记给小布留糖葫芦。
    小布在街市等她到夜深。
    次日，舍雪给了他两串糖葫芦，小布默默地拿在手里，没有吃。
    因为他发现舍雪的眼睛里藏了其他的东西。
    舍雪再一次遇见烈长寻那日，她告诉小布，他长大了，只有小孩子才吃糖葫芦。
    而后，不辞而别。
    舍雪回到已经烧成废墟的宅子，手里攥着那只小杯子。
    她早该知道修炼没有捷径可走。
    如今，她曾经的亲朋好友对她避之不及，等着她的竟然是个半大的孩子。
    舍雪鼓起勇气去魔宫找覆安王。
    虽魔界传言覆安王现在温和可亲，平易近人，但她心里仍然在打着退堂鼓。
    她只希望能得覆安王指点一二，让自己能更像一个人，至少看起来更像一个人。
    覆安王没见她，只让手底下的小魔送了一本册子给她。
    她不识得里面的字。
    识得的字只有自己的名字和“寒”。
    于是她为了看懂覆安王给的册子，又想方设法去识字。
    识得字后才知道，覆安王给的是一本民间诗集。
    舍雪不知其意，还是将诗集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滚瓜烂熟。
    有一日，小布睁着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说：“舍雪姐姐好像人界里出自书香门第的才女。”
    舍雪哑然，她当然知道什么是书香门第，什么是才女。
    这是她努力这么久，听过的最好的赞扬。
    舍雪心下乐开了花儿。
    又过了两年。
    终于，她觉得她能够去九州找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了。
    一路南下，拿着手里自己画的烈长寻画像，逢人必问。
    问遍千人，她才慢慢理清楚。
    她要找的那个人不姓寒。
    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