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笑叹红尘,爱恨嗔痴 第十六回:为当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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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为当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上)
杜迎风一睁眼,只见自己站在大街上。
街道尚宽,只是十分破旧,角落中是翻倒的马车,足下是踏烂的菜叶,商铺紧闭,流民横死,俨然是一副战乱后的景象。
隐隐觉得四周布局有些熟悉,杜迎风前行几步,见有块破布挡路,扯下一看,竟是一面酒旗,上头龙飞凤舞三个字:甘梅酿。
他心中一凛,抬头看去,眼前的酒楼高有三层,虽破败了,但户牖精细,雕檐画栋,翘檐下挂着一串串贝壳子做的风铃。跃上门檐,抹去匾上灰尘,‘酒仙居’三个大字登时映入眼帘。
他呸地一声:“老邪祟,耍得这等阴损把戏,小爷岂会上当?”跃下地来,拍去衣上的尘土,继往前行。
这里是他曾经熟悉的汴京城,却仿佛有一阵萧瑟寒风,将一切吹得落败。越往前行,景象越是凄凉,明知是假,心中却是憋火。
又行片刻,拐角处转来一队手握兵械的士兵,杜迎风恍若未见,依旧前行。双方撞见后,那些士兵拦住他的去路,喝道:“甚么人,这个时候在街上瞎转甚么?”
杜迎风道:“小爷在自家门前溜达,干你们甚么事!”一眼扫去,见他们虽说官话,衣着打扮却非大宋的样式,倒有几分铁林军的模样。
为首的士兵嗤笑道:“自家门前?如今连国都丢了,哪还有家?”身后几个士兵跟着笑起来。
杜迎风眯了眯眼睛,也笑起来。那为首的士兵喝道:“你笑甚么?”
杜迎风道:“我笑十四条野狗当街乱吠,还以为自己会说人话。”
众人左右一数,正好十四人,当即大怒。不待对方发作,杜迎风将那破酒旗一甩一拧,兜头抽了过去。十四人抱头鼠窜,连连求饶。
杜迎风将那士兵头子踩在脚下,冷声质问:“你们受了湛均多少好处,在这里坑骗小爷?”
众人唉声呼叫。“湛均是甚么人?”“咱们吃官家饭,哪里受人好处啦。”“这位爷冤枉好人呐!”
杜迎风手肘支在膝头,冷笑道:“你们明明是宋人,不穿宋服,却穿这身装束,分明是通敌叛国的贼寇,充甚么好人?小爷耐性不佳,赶紧招了,免得受皮肉之苦。”
众人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人干笑道:“这位爷说笑呢,哈哈哈……”
杜迎风兜头抽了他一下,骂道:“谁同你说笑?
有个嘴快的嘀咕道:”如今西夏大辽两分天下,哪里还有大宋?”杜迎风一怔,拿破布卷成的棍子敲打他头,骂道:“当今天子心眼儿小,这话教他听了,定要诛你九族!”
那人道:“他早就做鬼去啦,怎么诛我九族?”
杜迎风狐疑道:“赵祯做鬼去了?他怎么做鬼去了?谁教他做鬼了?”
那人撇嘴道:“你这人是山里刚出来么,怎么甚么都不知。三年前辽人勾结大夏,一举攻破宋京。皇宫失火,金银财宝被掳掠一空,后宫妃嫔没一个逃出来,皇帝被辽王绑在马下,生生拖曳而死。他心眼儿小不小我不知道,怨气肯定极大,听说皇宫现在还闹着鬼呢!”
杜迎风道:“呸,你说赵钰小儿收不回燕云十六州,我尚且信几分,你说他败给大辽那个病秧子花孔雀,那绝无可能。”
旁边一个士兵嚷嚷道:“不仅是大辽,还有西夏。不过曩霄帝宅心仁厚,不仅颁令重建皇宫,还给原来的宋帝修王陵。”
杜迎风恶狠狠道:“你再胡说八道,小爷就抹你脖子!”那士兵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杜迎风犹疑道:“如今是宝元几年?”
对方道:“甚么宝元,如今是康定二年!”
杜迎风伸手在他胳膊一拧,那人疼得抽气。杜迎风茫然想道:这里是湛均的幻阵,怎么这般真实?这些人也实实在在是血肉之躯,难道小爷没掉进幻阵,倒走错了年份?
他狐疑的目光在几名士兵身上扫来扫去。他容颜俊俏,按理说被这样注视,应有如沐春风之感,奈何这两道目光剔骨削肉也似,将人连衣带皮剥掉几层,教人不敢逼视。
忽然伸手,啪啪啪打了那兵头数十记耳光。那兵头登时脸颊高肿,含糊不清地道:“我句句实话,这位爷干甚么打我?”
杜迎风道:“你说大辽西夏狼狈为奸攻占大宋,那好,这两家现在谁做东?”众人面面相觑。那领头的小心翼翼道:“……是,是曩霄帝。”
杜迎风冷哼一声:“李元昊?他在哪里,你带我去。”
那领头的为他气势所摄,颤声道:“曩霄帝住的地方,咱们岂敢踏足?”
杜迎风扬起手来,那人立即讨饶:“别打,别打!小的这就带路!”一咕噜爬起来,指着南面道:“曩霄帝行宫离此不远,不过他不常住在行宫,宫里宫外都是他的天兵天将。”
杜迎风心道:甚么天兵天将?铁林军英勇神武,也称不得一声天兵天将,小爷今天倒要开开眼界。催促那兵头在前带路,其余人有的捂脸颊,有是捂胳膊,拖拖拉拉跟在后头,一派颓丧之气。
一行人来到行宫,这里原来是城南的市坊,如今被推平了,起了一座巍峨宫殿,殿外围墙高耸,各处均有守卫。那兵头指指宫殿道:“那便是,不知这位爷是走正门呢,还是走侧门?”态度虽然唯唯诺诺,却是一副看好戏的嘴脸。
那朱漆正门两丈多高,门外有精兵把守,将宫殿护得铁桶一般,谬说是人,便是苍蝇也飞不进去。
杜迎风急欲知道真相,足尖一点,一溜烟翻过墙头,入了宫内。众人见他身形似烟,以为见了鬼魅,吓得转身就跑。
宫中来来去去都是侍卫,杜迎风制住一个问道:“李元昊在哪里?”那侍卫颤巍巍往东面一指。杜迎风在他昏睡穴上一点,将人放在假山洞中。他身形极快,大喇喇从中庭穿过,众人也只当是微风拂过。
到了东面大殿,随手抓过一个婢女道:“你们皇帝陛下在不在?”那婢女端着酒壶直打颤,道:“在,在。”杜迎风道:“在哪间大殿?”那婢女指指东首延华殿。杜迎风一笑,在她颈项轻轻一点,那婢女登时软倒,杜迎风托住她身子,轻轻放在廊下,顺手接过酒壶,仰面饮尽。
延华殿更是守卫森严。杜迎风一跃而起,落在了屋顶之上,揭下黑瓦,往里探看。底下是间内室,一水的黑纱,衬得墙上悬挂的那柄银鞭十分打眼。
杜迎风认得这柄银鞭,也认得银鞭的主人,心念一动,继续探看。过不多时,进来几个婢女,将佳肴羹汤摆满一桌,又过片刻,一台步辇停在门口,轿上走下二人,先后进了大殿。
为首之人着朝服、戴冠冕,身形魁伟高硕,气度不凡,正是夏帝李元昊,他身旁那人穿蓝色袍服,腰间挂着阴阳鱼玉坠,容颜昳丽,却是赵钰。
二人一同入座。席间李元昊时不时说上几句,赵钰却不开口。李元昊啜了一口酒,道:“别将那班言官的话放在心上,我已替旧帝修筑寝陵,不会教他暴尸荒野。”
赵钰冷冷地道:“他死在哪里,与我何干。”
李元昊苦笑道:“不是这事?”想了想又道:“那些欺过你、骂过你的旧臣都被我发落了,天下虽不姓赵,但生杀大权仍在赵姓人手中,你又生甚么气?”
赵钰道:“你将那尸体埋了,我便不生气。”
李元昊皱眉道:“这事我同你说过数次,那位于西夏有恩,于公于私,我都要敬奉他,怎可对尸体不敬?”
赵钰重重放下酒杯,冷笑道:“所谓入土为安,怎么就是对尸体不敬?你将他敞着晾着,那才不敬!你要敬奉,有的是其它法子,日日眼巴巴看着,能将人看活了?”
杜迎风心道:李元昊藏了一具甚么人的尸体,引来赵钰大怒?心中好奇,便往下听。
李元昊手握酒杯,咳了一声道:“留下尸体,是众臣商议的结果,而非我一人能左右。”赵钰斜睨他道:“众臣商议的结果?我看是你和袁相两人商议的结果罢!”
杜迎风愈听愈奇,心道:这位袁相又是谁?
两人争论无果,不欢而散。杜迎风跟随李元昊出了大殿。李元昊依旧坐辇,前有禁军,后有护卫,排场盛大。杜迎风寻不到机会靠近,只得跟随仪仗缓缓前行。
李元昊回到寝殿,换下朝服,便出了宫。杜迎风待他落单,正想上前质问,又想他独自出宫会否就是去看那尸体,心中好奇不已,暗道:小爷先跟去看看,再质问他前因后果。
正想之间,见对方走进一间寺庙,连忙跟进。他心道:藏尸庙中,也不怕菩萨怪罪。李元昊添了一笔香油,径直入到后院,叩了叩右手第三间厢房。片刻后,屋门开了半道,李元昊走了进去,反手关上屋门。
杜迎风伏在屋顶上,轻轻揭开一片屋瓦。屋中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矮几,两个蒲团。李元昊坐在东首的蒲团上,说道:“袁相也坐。”一个身穿灰袍的人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杜迎风心道:原来李元昊是来见这位相国的。他想看清此人长相,奈何一道帘子遮去了对方大半张脸,只得作罢。
李元昊道:“这两日,‘他’可还好?”
那相国回道:“国师三番两次派人刺探,幸亏陛下事先做了部署。”
杜迎风听他说话的语调有些熟悉,细细琢磨,又没甚么印象。
李元昊苦笑道:“国师同‘他’有些龃龉。”
那相国道:“逝者已矣。”
李元昊似悲似叹:“若非是‘他’施以援手,我大夏早已亡矣,倘若‘他’知道故土被人割据……哎,是朕对他不起。”
那相国没有接话。李元昊感慨道:“国师要‘他’入土为安,其实……”其实甚么,却没说下去。他站起身来道:“朕去看看他。”
杜迎风心道:李元昊要去看谁?是那尸体么?
那相国站起身来,走到墙边,拧开藏在字画后的机括。
杜迎风目不转睛盯着,学会了用法,待墙面升起,两人进入暗道之后,他悄悄从窗户翻进,依样画葫芦地拧住机括,露出通道,探得两人脚步声已远,这才跟入。
地道中十分寒冷,尸体放在此地,倒不易腐坏。随着那具尸体的身份即将揭示,他的好奇心亦攀升到顶点。
前面有道石门,门缝中露出一丝微光,他收敛声息,站在门后往里探看,只见门内是间冰窖,一具尸身躺在冰床上,保存得十分完好。
杜迎风目力极佳,只一瞬间,便看清了尸体的样貌,他不敢置信地瞠大双目,差些忘了收敛声息,心中惊呼:……这人,这人怎么是,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