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交颈鸳鸯,共巢鸾凤  第十回:道非道侠中恶煞,名可名义里良枭(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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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回:道非道侠中恶煞,名可名义里良枭(下)
    杜迎风将葫芦一抛,交在左手,笑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有强盗?这里的官府不管事么?”他手中葫芦是白玉雕琢,玲珑精致,本已造价不菲,其中装的是雪藏多年的陈年佳酿,一拔塞子,酒香便充斥了整个茶寮。
    酆北行闻见酒香,便即想起了那夜被这人灌得醉醺醺地,第二日宿醉头疼,又忙着赶路,这才将帖子遗在客栈。心中懊恼,却又瞧得目不转睛,只见对方左手轻轻拿住酒葫,那手指白得似玉一般,指尖透着粉色,比之白玉葫芦,却又鲜润可爱。
    这想法袭来时,酆北行一下怔住了,闭了闭眼睛,只当自己宿醉未醒。但如何一顿酒过了七八日还未醒,却是不愿深究。
    却说秦霍一抓之下,抓了个空,骂道:“臭小子,你骂谁是强盗?”
    杜迎风嘿地一笑:“这话问得好笑,谁抢东西,自然谁便是强盗了。”
    秦霍一指包袱,喝道:“好小子,知道这里头是谁么?那是蜀中有名的黑道贼首翻江龙!”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翻江龙霸千山武艺不俗,在川地连犯了七八件大案,震惊了朝野,当地官府欲将他缉捕下狱,怎奈屡屡失手,这才贴了海捕文书,悬赏花红,借助江湖势力取他首级。
    杜迎风看也不看那包袱,依旧笑意满面。酆北行却见他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愤怒,若非自己时刻盯着他一言一行,倒也不易发现,又见秦霍扯开包裹,一只血淋淋的头颅便滚了出来。
    头颅上一双虎目圆睁,眼角、耳鼻、嘴角皆有血迹,看来生前曾受重创,导致七窍流血,而头颈切口整齐,又显是遭利器割断。酆北行看了看秦霍手边的六尺阔剑,心道:看来斩下霸千山头颅的,便是这柄兵刃了。
    转念却想:去年蜀地大旱,霸千山掳劫朝廷发放的赈灾款子,一部分却是用来接济灾民。且说实话,这赈灾银子若按规矩下放,经过各级官府层层盘剥,实际到了灾民手里的,却能留有多少?霸千山是明抢,官府是暗吞,两者相较,谁更无耻,谁更该杀?
    杜迎风不悦道:“甚么翻江龙,钻地龙的,没有听过,你将桌上搞得这般血迹腌臜,故意不让人吃饭么?还说手刃强盗,自个儿明明便是强盗,兀你个贼头,莫说小爷这半葫芦的陈年佳酿,便是这盘吃剩的烧鸡,也休想分走半块。”说着将盘子朝自己这边拨了拨。
    虽说秦霍确是眼馋这酒,但对方这么嚷嚷,自己倒真成要饭的了。他初衷是教对方惧怕,乖乖献出酒来,哪知而这小子只顾吃食,说的也牛头不对马嘴,他又是愤怒,又是尴尬,恼到极处,一手抽出剑来,凶相毕露!
    杜迎风仰起下巴道:“怎么,抢不过,便要行凶?”
    若在平时,秦霍早一剑将人砍了,但当下如若动手,保不定明日江湖上便要传出”奔雷剑为抢一口饭食,将人致死”这类丢脸至极的流言来,他不顾忌名声,却不能没了脸面,杀人不打紧,受人耻笑却是万万不能,呸地一声道:“臭小子,你故意找茬!”
    杜迎风转身抱拳道:“大伙来评评理,究竟是谁找茬啊?”
    多数人唯唯诺诺,不敢发声,少数看客却是嚷嚷道:“谁先动手,那就不对。”“是啊,欺负一个后生,奔雷剑不过尔尔!”“领了几千两的花红,怎还如此寒酸?”“莫不是老婆偷汉子,卷了银两跟人跑了罢,哈哈哈……”
    秦霍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剁了眼前的小子,心道:不能明着动手,便以为我没办法奈何你么?一指他道:“臭小子只会逞口舌之利,好,嘴皮子我不如你利索,咱们手底下见真章,今日谁要输了,便听候发落!”
    酆北行看不过眼,上前一步道:“同样是佩剑,前辈这口剑饮过多少人血?我这位小兄弟的剑又饮过多少人血?如此比试,有失公允。”
    丁廖也见不得杜迎风受人欺负,顾不得满室汗臭,冲过来道:“就是,你也不害臊。”
    秦霍冷笑道:“单打独斗,哪里不公允了?”斜睨杜迎风,又道:“还是你小子没胆,不敢应战?”
    丁廖悄声向杜迎风道:“杜三,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酒再好,不如命贵,便送了他,权当喂狗。”她说话轻声细语,此刻又是附耳低语,照理该是没有外人听见,奈何秦霍耳聪目敏,听得一字不漏,将眉一竖,抓起一把竹筷,扬手便向丁廖掷到。
    丁廖鲜有临敌经验,对方又是偷袭,毫没提防,眼瞧五六根筷子就要射到,竟站住了不知躲闪。酆北行喝道:“卑鄙!”抽剑格挡,但先有一只手掌抄起桌上竹篓,左右一晃,将筷子尽数收了。
    将筷篓摆回原处,杜迎风一拍桌子道:“比试便比试,小爷难道还怕你不成,不过例如摁手掌印、划杯子圈都是过时的玩意,没甚么稀罕,小爷有个新点子,你敢不敢比啊?”
    丁廖皱眉不解,道:“甚么是摁手掌印,甚么又是划杯子圈?”
    杜迎风移开手掌,只见饭桌上多了一道深深凹陷的掌印,他笑道:“这是摁手掌印。”端起一只粗瓷茶杯,拇指在杯口一划,忽然一只瓷圈飞了出去。
    秦霍伸手接住,只见这瓷圈十分平整。比起捏碎一只茶杯,这样的本事显然高明许多,他看了那手掌印还不怎样,但见他划下杯圈,却是吃惊不小。要知没有一二十年的深厚内力,绝无可能做到如此,而这力道又必须拿捏得当,才能以指力割断瓷器,却又不损及杯身。
    “好!”丁廖不知其中奥妙,只觉这两样技巧精妙绝伦,禁不住出口喝彩。
    秦霍暗暗心惊,却也忍不下面子,阴沉着脸道:“是我看走眼了,小子要比甚么。”
    杜迎风道:“那些高深技艺,谅你这粗人也使将不出,不如来个浅显易懂的,就比闭气如何?”
    “闭气?”丁廖一脸惊愕,暗道:这是哪门功夫?
    酆北行亦是紧锁眉头。
    秦霍不知他耍甚么花招,一脸阴鸷地盯住了他。杜迎风学着他的模样,斜睨道:“怎么,莫非奔雷剑秦霍秦大侠不敢与在下比试?”这声秦大侠叫得怪里怪气,众人一听,都窃笑不已。
    跑江湖的,谁手头没有几条人命?黑白两道,却都不喜与官府打交道。秦霍自诩是白道豪杰,却拿官府钱财,早就为人不齿,但他武艺高强,又得官府赏识,常和捕快、狱卒打交道,谁敢做这出头鸟,寻他晦气?
    秦霍怒不可遏,恶狠狠道:“比就比,难道奔雷剑还惧怕一个后生?”说着打直背脊,闭住双目,一屁丨gu坐到长凳上。丁廖拿了一条手绢到他鼻前试探,见手绢一动不动,叫道:“果真屏了呼吸!”
    那手绢扫过鼻头,秦霍忍将不住,打了个喷嚏。众人于是哈哈大笑。他跳将起来,狠狠瞪了丁廖一眼,丁廖吓得大跳,躲在师兄背后。酆北行向四周抱拳,无奈道:“师妹顽劣,各位见笑了。”
    秦霍复又坐下,这回却是双目圆睁,直直瞪着对面。
    丁廖不满地嘟囔几句,一转身,又绕去杜迎风的身侧,只见他双睫垂下,侧身靠在支撑茶寮的木柱上,一只手放在膝头,一只手垂在身侧,似在酣眠。伸手到他鼻下一探,果是毫无声息。
    丁廖眼珠转了转,向四周看热闹的人道:“这么比试,很是容易舞弊造假,不若咱们寻两片树叶来,放在他们鼻下,谁的树叶先动,便是谁输。”众人点头称好。
    岸边没甚树木,却有一片竹林,丁廖于是摘了两片竹叶。酆北行接过其中一片,凑近秦霍鼻下。这秦霍先时恶形恶状,这会却是目不斜视,一双眼睛瞄也不往旁瞄。众人只当他怄气要赢,也不在意。
    丁廖两指夹着竹叶,凑近青年鼻端。茶寮屋顶只是茅草铺盖,烈日透射下来,照在他的脸上,丁廖只觉眼前是一块绝世美玉,经鬼斧凿刻,雕成了人的模样。
    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伸过手去。忽然打横里伸过一只手来,将她拦住了。丁廖见酆北行拦下自己,气呼呼地道:“师兄,干甚么啊?”
    酆北行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去看着秦霍。”丁廖岂能愿意?但酆北行不容她分辨,已拖过一条椅子,背身一坐,挡住众人目光。
    丁廖暗忖:杜三是男人,这秦霍便不是男人了?一看那粗汉怒目圆睁的模样,露出嫌弃神色,将一小撮竹叶交在店伙手中,交待道:“你去看着。”又交给他几两碎银。店伙原是不愿,看在钱财份上,也便答允。
    一盏茶的时辰,众人均是注目瞧着两人,只见一人似是睡着,一人却似被人点住穴道,均是一动不动。酆北行稍稍将竹叶拿远半寸,心道:你便是偷着呼吸吐纳,别个也瞧不出来。然而杜迎风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半阖眼帘,只是不动。
    一餐饭的时辰过了,两人仍是毫无动静。丁廖急道:“杜三,莫憋坏了身子,输赢也没甚么打紧!”
    酆北行低声喝道:“别出声,你想扰他分心么!”
    丁廖捂住嘴巴,连连摆手。
    又是一炷香的时辰,酆北行额头渗出汗珠,执着竹叶的手指微微发抖,便是绝顶高手,闭气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这么久了,会不会憋出个好歹来?话虽如此,却不敢出言相扰,心中踌躇,一时彷徨无计。
    忽然那店伙哎哟一声,往前跌倒。这一下正好撞在了秦霍身上。那店伙吓得狠了,忙赔不是:“小的站久了脚麻,真不是故意撞的大爷……”一叠声地给人赔礼,对方却是一声不吭。
    店伙抬起头来,见秦霍坐姿不变,却是倒在地下,额头磕中桌角,破了个口子,血渗得缓慢。他弯身去扶,触到对方手臂,忽然叫道:“哎哟,怎么是僵的!”
    这一下石破天惊,众人一齐去看那秦霍境况,但见他脸庞发紫,瞳孔涣散,全身僵硬无法伸直,这哪是活人面相,分明是气绝多时!
    那店伙吓得直哆嗦:“……各位大爷,真不是小的,小的只是轻轻撞了这位大爷一下,可不会将人撞死。”
    酆北行无暇注意身后情形,他见青年眼睫颤了几下,忙弃了竹叶,扳住他双肩道:“你可醒了!”
    杜迎风眨了眨眼睛,笑道:“这么热闹,不醒也难。”不着痕迹脱出对方的钳制,站起身,伸个懒腰,边道:“咦,秦霍秦大侠怎生躺在地下?”
    有人立即道:“秦霍憋气将自己给憋死啦!”
    店伙一听和自己没甚干系,放下心来,不敢再蹚这滩浑水,钻出人群,躲远了去。
    杜迎风讶异道:“还有这等事?”驱步上前,蹲身看着底下尸身,摇头叹道:“这死法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全天下,唯独你秦霍一人。哪位好心的,将人埋了罢,这里山清水秀,也不委屈了秦大侠。”
    一瞥桌上霸千山的首级,无奈道:“看来这悬赏的花红,秦大侠也无福消受,小爷便替你花销了。”他将那柄六尺阔剑扫在地下,双手捧着霸千山首级,放回包袱,小心系紧。
    丁廖好奇地围着他转,问道:“杜三,你真好本事,秦霍都憋死了,怎么你丁点事没有,能不能……嘿嘿,能不能也教教我?”
    杜迎风正色道:“这是我杜家的不传之秘,除非是我杜家嫡系子孙,亦或明媒正娶的妻子,其余人概不外传。”
    丁廖红着小脸,喃喃地道:“我,我……”
    杜迎风一笑,向酆北行道:“既然秦霍已死,这英雄帖便是无主之物。”
    酆北行会意,伸手取过烫金红帖,贴身收了。
    众人讶于秦霍之死,待到回转过神,三人早去得远了。
    这晚宿在对岸的客栈里,酆北行躺在榻上,睡不踏实,辗转反侧间,总觉秦霍之死另有蹊跷,却猜之不透。丁廖也同样睡不安妥,心中念着那句”明媒正娶的妻子”,一想那人对着自己说这话,怀中便似揣着一只蹬腿乱跳的兔子。
    杜迎风亦未睡着,闭着双眸,一手摩挲腰间的玉佩,躺在榻间计较些心事。忽然窗户微微一动,接着发丝拂动,自己右手的脉门已给人轻轻制住了。
    一双深邃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望过来。杜迎风不挣不躲,气定神闲地道:“俗言道:梁上君子,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今夜月朗星稀,无风无雨,阁下也不怕被人抓了现行?”
    那人感受他腕脉间的勃勃生机,微微眯了下眼。
    杜迎风伸手抚摸对方脸庞,笑道:“阁下深夜前来,是盗财,还是窃色?真是不巧,这两样……小爷恰巧都有。”
    那人低声道:“钱财何用,春宵苦短,自然是偷香窃玉了。”说着压下来,吻住身下人的嘴唇。
    杜迎风一手环住他脖子,笑了笑,突然用力咬在他嘴唇上。那人一怔,停了下来。杜迎风笑道:“阁下有这兴致,杜某原不欲打断,但总要顾忌屋中另外一人的感受才是。”
    那人下榻点了灯火,烛光一亮,两人脸庞登时都清晰起来。掌灯火那人,赫然便是岚山阁阁主颜少青。他看着桌上包袱,沉吟稍许,接着叹了一声,道:“罢了。”
    侧身问道:“你杀了秦霍?”
    杜迎风神情一肃,冷笑道:“他胆敢杀我岚山阁的堂主,小爷不杀他,难不成还要任他拿头颅去换银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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