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难测  第廿二回:玉杯吸乾漏声转,金剑舞罢花影移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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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挟裹着浓浓杀气,在身后紧追不舍,拓跋宇在林中绕了一大圈,始终没能将人甩脱,权衡之下,将对方引到了密谷深处。
    此地山高谷深,便于躲藏,也是五仙阵最后阵眼所在。站在峰峦上俯瞰,敌人已被白蜈紧紧围困,凌厉的刀锋斩开一条血路,很快又被毒物吞没。
    “答应老夫……把镖货护到……护到……”昏沉之间,似有声音钻入耳朵,杜迎风张了张眼皮,实在抵不住困意,倒头睡了过去。
    ***
    乾兴元年,岚山阁阁主参涉王权之争,于同年二月殁于景王府,黑道痛失党魁,群龙无首。江湖几经跌宕,血流无数,在此多事之秋,岚山阁终于迎来了新一任首领。
    而此时,一纸协议将黑白两道联合起来,共同肃清武林。其间有个别门派不服管束,在私底下汇成一股势力,自称‘蔽日盟’。这蔽日盟隐身暗处,时不时出来滋事,迄今为止已闹出好几桩血案,这一回,更是闹到了岚山阁头上。
    杜迎风接到密报,连夜自信阳出发赶赴江宁分舵,由于事发突然,随行只带了唐妙一人。
    这位新上任的右使有些骄横,对岚山阁诸位长老、当家皆不假以辞色,唯独对杜迎风言听计从,见他这几日虽是笑着,眼底终究难掩颓郁之色,一路上便使劲了法子逗他开心。
    “都说秦淮是‘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今日来了,咱们可要好好游玩一番。”
    “这糖人儿捏得真传神,看这赵云好俊啊,有些像小哥哥呢!”
    “你说这天宫巧的胭脂好看,还是那石榴娇的好看?咯咯,这款洛儿殷和小哥哥倒是般配,掌柜的,包起来……你去哪儿,等等妙儿!”
    偕同唐妙踏入江宁分舵,在大厅里找张椅子坐了。分舵舵主姓钟,单名雄字,是江宁县当地人,见两人年纪不大,又是生面孔,试探道:“两位是……”
    唐妙从怀中掏出令牌:“是总舵派来的特使,你别多问。”
    既有令牌为凭,钟雄便不敢怠慢,转身吩咐下属:“把那两具尸体抬过来。”
    过得片刻,两付架子便被抬至厅堂正中,钟雄掀起布幡,示意两人上前来看。尸体已放得好些时候,死状又是极惨,原想少年人不经事,见到这副样子必要先白了脸,不料二人脸上竟然毫无异色。
    心下对两人的身份有了猜测,说道:“这两个都是天心楼的公子,近日先后遇害,本来没怀疑到蔽日盟头上,是有个客人喝醉后说漏了嘴。”
    天心楼是一处南风馆,作为岚山阁旗下的生意,专门搜集江湖情报。杜迎风瞧了瞧尸首,见尸身上多是凌虐痕迹,皱眉道:“那喝醉酒的是甚么人,说了哪些话?”
    钟雄回道:“是蔽日盟的一个喽啰。”
    唐妙听他只答了上半句,催促道:“他究竟说了甚么话?”
    钟雄拱手垂目:“那话对阁主大不敬,属下不敢说。”
    唐妙不耐道:“不为难你便是,赶紧说。”
    钟雄头垂更低:“他说岚山阁阁主死后,这实权归了谁,别人不晓得,蔽日盟却一清二楚,如今果然是婊子当道,宫里如此,岚山阁亦是如此……”
    言犹未尽,唐妙已气得浑身发抖,只是碍于方才承诺,不便发作。
    杜迎风倒没怎么生气,坐回椅中,示意他继续说。自和那人相遇相知,被人视作男宠也并非头一遭,只是知道的人毕竟不多,这蔽日盟成立没几天,消息倒也灵通。
    钟雄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继续模仿那人口吻道:“咱们蔽日盟就先杀他门下几个婊子,挫挫他们锐气。”幸而他不曾见过新主子生得甚么模样,不然借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当面道出这番话来。
    唐妙没忍住,一掌劈散了椅子:“这蔽日盟也忒得可恶!”
    杜迎风向尸体看了两眼,说道:“不管做得哪行生意,这两个终归是我岚山阁的弟兄,不能白白给人凌辱。”双眸望向钟雄,微微眯起,又道:“既然蔽日盟冲我而来,那我便陪他们玩一局。”
    是夜,天心楼依然门庭若市。江宁府作为数朝古都,自然不乏挥金如土的官宦子弟。今日楼内搭了台子,说是要选花魁,这些浮浪子弟哪能不到,未到酉时,厅中已然座无虚席。
    楼上场子不知被甚么贵客包下,寥寥地没坐几人,却在雅座前垂了道竹帘。天心楼有梅、兰、竹、菊、松、鹤、桐、柳八位红牌,不仅品相绝佳,在才艺上也各有所长,每年同台争艳,皆引得王孙公子前来瞻顾,不过今年却稍稍作了改动,这登台的不是八人,而是九人。
    大厅内,两名青衣小厮正给客人分发琼花。这琼花每人只得一枝,是用来打赏台上公子的,届时谁得的琼花最多,便是当年的花魁。
    二楼雅座内,一名锦衣青年用折扇挑开竹帘,说道:“每年都是八位佳人,今年不知为何却多了一位。”
    他身旁那人端起酒杯,淡然道:“多一朵娇花可赏,那也不错。”
    执扇青年道:“只怕到时乱花迷眼,苏兄左也中意,右也欢喜,不知将花枝抛给谁了。”
    对方却牵唇笑笑:“要找到中意的,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交谈之间,台下忽然热闹起来,原来是有红倌献艺。这头个出来的是梅思公子,擅于书,精于画,生得也是淡雅如风,只是身在风尘,笔下难免有股靡靡之气。几枝琼花飞到他的脚下,梅思欠了欠身,从容退去。
    再上来是个温婉公子,叫做兰卿,飞袖冉冉献了一舞,引得彩声不断。那执扇青年道:“这位软玉温香,甚惹人怜,苏兄觉得如何?”
    那苏兄道:“幽兰开在空谷,那无香也是香,但若开在风尘……”话说半句,便浅笑不语。
    执扇青年笑了笑,继而道:“不急,我们再看。”
    后来登台的或绮艳、或淡雅,皆没引起两人太大的兴趣,渐渐地花魁大选近了尾声,桐舒和柳玉上得台来,一个抚琴,一个弄箫,引得欢声雷动。执扇青年笑道:“这两个可是往年的压轴戏,今个儿却不是最后出场,看来还有好戏可看。”
    身旁那人百无聊赖地拨弄酒杯,说道:“但愿如此罢。”
    少顷乐声奏停,两个红倌得了花枝,欠身退下。过得片刻却没人走上台来。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人耐不住性子,大声起哄:“快教我们瞧瞧,这最后一个到底是怎么样的美人!”
    忽然风吹帘动,只眨眼间,台上便多了道人影。有人叫道:“快看,来了!”
    只见来人白衣翩跹,俊美绝伦,更难得的是,他眉宇间英气勃勃,毫无风尘之气。一双凤眸流转,牵唇笑道:“各位,献丑了。”
    此话一出,旁人才见他手中握有宝剑。烟花之地,多是娇弱美人,这般潇洒人物可不多见,更兼有这等姿色,可谓绝无仅有。
    乐师一拨琴弦,银光登时出鞘。望着那人白衣飘飞,执扇人赞道:“妙,真妙。”侧首打量身旁那人,却见他面色古怪,眼底似有怒意,又隐有喜色。
    他暗道:这姓苏的城府极深,真有喜怒也不会摆在脸上,今日是怎么了,难不成被那小倌迷住了?思索片刻,心下已有了计较。
    这剑舞得绝妙,梅花一枝枝地被抛到他脚下,又被剑气扫起,辗转成了碎屑,众人疯癫一般,齐声叫嚷:“花魁!花魁!”
    一曲舞毕,白衣人也不多言,收了长剑,转身便走,对身后喝彩之声竟全不理会。到了里间花厅,老鸨早就等候于此,迎上来道:“特使受累了,厢房已备好了,是否……”
    这舞剑的小倌自是杜迎风无疑,抬手打断道:“不必了,吩咐你的事可办妥了?”
    老鸨忙道:“一早就吩咐了,今晚天心楼的公子都不许留客。”
    杜迎风颔首道:“接下来,便是请君入瓮了。”
    歌舞喧嚣,闹到子时方休。天心楼今夜不留客宿,所有公子皆落得清闲。唐妙穿过长廊,将一盏花灯挂在东北角的‘水榭居’前,见着左右无人,便推门而入。
    杜迎风朝门口抬了抬眼,继续自斟自饮。唐妙嗔道:“还喝,这会儿要是醉了,给歹人占去便宜怎么办!”说着便来抢他手里的酒壶。
    杜迎风侧身躲开,说道:“哪有这么容易就醉,真要喝醉了,那才好。”
    听出这番话里的苦涩,唐妙鼻头一酸,泫然欲泣地道:“小哥哥,你便不为自己,也为妙儿想想,妙儿已经没了亲人,再没了你,当真要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了。”
    “臭丫头,咒小爷呢!”杜迎风笑骂着,顺手将酒壶放回桌上,叹道:“酒兴都教你败了,不喝了。”
    见目的达成,唐妙吐了吐舌头,破涕为笑。杜迎风神思一动,低声道:“有人来了,按照计划行事。”
    遇上正事,唐妙倒不含糊,一个利落翻身便到了床底。杜迎风佯装酒醉,半倚半靠地坐着。须臾,一支吹管伸进窗户,将迷烟送了进来。
    听见门响,屋内两人皆不作声。三人踮进屋来,皆是黑衣打扮,见杜迎风迷登登地趴在桌上,两人作为掩护,一人拿下他手里的酒杯,将人背在身上。这些人行动利落,转眼工夫便关好门窗,携人走远。
    待其离去,唐妙一下从床底蹿出,拿出事先备好的烟火,朝着夜空放去。
    出了天心楼,便有马车驶来,杜迎风在车中又被下了回**,他装作熟睡,原想探听几人谈话,可惜对方除了刚开始一句‘得手’,之后再无交流,便也作罢。
    马车直驰到一间大宅门外。黑暗中眯眼扫去,那屋宅柱顶斗拱,气派非寻常人家可比,略略扫了眼门匾,十几个黯淡大字,被风雨蚀刻,早已看不清笔墨。
    踏进屋宅,便有人前来接应。杜迎风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果见守卫森严。被人抱着走了一阵,两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走过来将他接住,快步扶进东侧书房。其中一人在墙上一按一拍,那博古架竟自往旁移开,露出一道暗门。
    门内是间寝室,床椅桌凳各个俱全,帐幔缴壁无不精致,及至柱衣覆旌,皆以丝线徧绣,可见此间主人极重享受。
    桌案上燃着一盏双耳青铜灯,昏黄的灯火下,一个人影自墙角走了出来。小厮将他放在床上,向来人拱了拱手,便退了出去。
    那人影在灯中撒了些粉末,杜迎风闻见香味,辨出是软筋散的一种。待香盈满室,那人走到床边,摸了摸他的脸颊,低声笑道:“看不出那腌臜地方,竟有这等货色,比先前那两个标致多了。”
    听见这话,杜迎风右手一翻,捏住了对方买,脉门,他睁眼冷笑:“天心楼是腌臜地方,你蔽日盟却是甚么干净地方?”
    那人没料着他突然发难,叫道:“你没中迷香!”
    杜迎风就着制住他的姿势坐起身,放眼瞧时,只见床边小柜上摆满了各种器具,这些器具偶尔用上两样,确能增进房事乐趣,但这么琳琅满目地摆上一柜子,只教人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杜迎风冷笑道:“原想蔽日盟在江湖中搅不起甚么风浪,小爷便听之任之,也借此吓吓那些名门正派,教他们有所忌惮,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动了我岚山阁的人。”
    那人脸上陡然变色,便要张口喊叫,杜迎风点中他哑穴,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道:“小爷不欺负你,天心楼死了几个,你们十倍奉还便罢了。”“至于你……”扫了眼床柜,却不多说。
    那人未来得及反应,忽然胯下剧痛,失声哀嚎起来。杜迎风手执匕首,冷冷一笑:“还未完呢。”
    便在此时,那博古架快速地移开,走进一个人来。这人身形挺拔,五官亦生得十分标致,只是眉宇间透着邪气,瞧起来不像善类。他撩起袍角,笑入门来:“看来本尊打搅了两位好事?”
    杜迎风乍见此人,竟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凝视片刻,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看这人衣着谈吐,可以判定他是个人物,而这类人,自己见过便不会忘记。
    手指一下施力,重重按下那人脉门。那人几乎闭过气去,涨红了脸道:“苏傲,救我……”
    杜迎风侧头:“苏傲?”
    来人微微一笑:“正是。”
    杜迎风扬眉道:“陨天教教主?”
    苏傲倒有些意外,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启唇笑道:“正是。”
    指着柜架上的物事,杜迎风咄咄逼问:“天心楼的事,你陨天教也有份?”
    摇了摇头,苏傲笑叹:“本尊要给人欢愉,何必借助外物。”眼底窜上邪气,又道:“你若不信,改日可以试试。”
    杜迎风抓起青铜灯,掷向苏傲胸前:“不奉陪!”转身时,不忘在那人身上补上一刀,跟着跃向暗门。
    苏傲袖袍一翻,卷住了青铜灯,见这傀儡盟主已然气绝,便将灯烛抛在床脚。纱帐很快燃烧起来,他毫不拖沓,转身向后追去。
    杜迎风言出必行,刹那间取下蔽日盟一十九条人命。苏傲追到他面前,轻笑道:“不够狠绝,必要留下后患。”抬手间,一股异香漾满了院子。
    不欲与陨天教有过多牵扯,杜迎风转身道:“你要如何是你的事,别跟着我。”
    苏傲缓步跟上,道:“这剩下的人命理应算在陨天教头上,本尊不跟着你,如何替你向江湖上解释?”
    杜迎风施展轻功,一跃离地:“那是你的事,再跟来,小爷便不客气了。”
    他却不知,这人非但还是跟了上来,而且这一跟,便跟了七年。
    杜迎风醒来时仍有些怔忡,自己这一睡,竟梦到了这人。他仰头躺着,任由池水漫过周身。
    拓跋宇踏入住所,见状笑道:“身为阶下囚还能如此随心所欲,也只有杜三少了。”
    杜迎风懒洋洋地睁眼,道:“横竖出不去,又何苦怠慢自己。”说此话时,一手端起玉台上的酒杯,仰头饮尽。
    他嗓音本就低沉,先前被茧人伤了咽喉,这会说话便带着几分黯哑。
    拓跋宇听得这声音,只觉心中瘙痒难耐。他习惯在沐浴时小酌,是以池边总是备有酒水,见对方半杯也没给他留下,摇了摇头,总算没有忘记此来的目的:“万剑山庄先有杜千葛,再有你杜三少,可谓是风光无限,想必名下的生意,也因此做得风生水起。”
    移步池边,缓缓俯下身来:“不过杜千葛早就行踪不明,如今再少了杜三少坐镇,你说万剑山庄会否被江湖中的宿敌寻仇?”
    杜迎风半阖眼帘道:“那是自然,万剑山庄怎少得了小爷。”
    拓跋宇一笑。这么个娇贵公子,即使身有建树,想来也是承于父荫,凑近他耳边道:“只要万剑山庄应承本座一桩买卖,杜公子随时可以离去。”
    杜迎风眸光略转:“万剑山庄之事,小爷做不得主,教主要谈生意,自可上京去找吾兄。”顿了顿,又道:“不过据我了解,兄长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买卖。”
    他眼中毫不掩饰嘲弄之色,拓跋宇一把扣住他的下颚,威胁道:“这身皮肉金贵得很,本座可不想在上面凿几个洞。”
    两人距离极近,拓跋宇眸光如刃,一寸一寸在他身上凌迟。杜迎风劲贯右臂,呼地一拳,往他脸上招呼。
    拓跋宇微偏过头,半寸之差,自拳风下躲了过去,跟着反手一推,将人按入水下:“没了武功还敢放肆,信不信本座穿了你的琵琶骨。”
    心知对方故意给他难堪,杜迎风一动不动地伏在水里。见他许久未有动静,拓跋宇一把将他抱起,放在了白玉台上。
    眼前之人双眸紧闭,肌肤上沾了水珠,更是显得莹莹如玉,只是脖颈上印有数道青紫指痕,教人端端觉得怜惜。拓跋宇轻拍他的脸颊,轻声道:“还同本座玩花招,嗯?”
    杜迎风大笑跃起,双手迅捷无伦地往他胸前拍落。拓跋宇面色微变,急忙后退,杜迎风右脚一起,将他踹入水中。
    拓跋宇再是神机妙算,也绝料不到他会有此一招,全身湿淋淋地浮在水中,脸色由白转青。
    待对方笑够了,方才出声道:“来人,将杜公子带下去,好生伺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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