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情易懂,君心难测 第廿回:十丈红软十丈藤,千般若果千般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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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走,天气越冷。两人跨过淮阳地界,在接近邯郸城的一家酒馆落脚。这酒馆卖些山里的野兔肉,佐以香料、姜蒜和山椒,盛在瓦罐内小火焙着,香味尤其独特。
小间内,苏傲问道:“东西都收妥了么?”
天佑点点头,在桌前铺上巾帕,随之取出锦囊,将其中的物事倒在帕里。这三样皆是有毒之物,白的是碧龙牙,两颗珍珠模样的是鳞鱼目,装在水晶瓶内的则是自囊城地穴中得来的疫种血。
他问道:“师傅,你曾说炼制秘药共需七味珍药,如今已集上三味,其余四样要去哪里寻找?”
苏傲吩咐他收妥药材,说道:“都到了地头上,很快便能见着。”
天佑将东西装进锦囊,系好收口的绳子,问道:“是这个酒铺?”
苏傲似笑非笑地道:“自然不是。”叫来掌柜问道:“这里的野味很是地道,是从何处采办?”
那掌柜五十有余,打个拱手道:“公子爷,这些野味都是小老儿的女婿从山上猎得的。”
苏傲笑道:“哦?我们来时可没见着附近有山。”
他笑得似邪非正,掌柜哆嗦了一下道:“公子爷有所不知,离此地不远有个明阳沟,近日有些阴雨,是以瞧不真切,打这出门之后,沿着晖河过了千绳桥,便能瞧清楚了。”
天佑想起门外确有一条河流,至于河上有无桥梁,却未留意。
苏傲道:“原来如此,山上除了兔子,还能猎到哪些野味?”
掌柜想了想,回道:“山腹上只能打些雉鸡野兔,更深入些,便可猎到麋鹿,这可是桩大买卖,那些个鹿茸麝香要是卖到镇上,少说可以挣得十几两银子。”叹了声,又道:“可惜没人敢往里走,即使是老猎户,也只在外面打些兔子野鸡。”
天佑好奇道:“难道山里有甚么猛兽?”
掌柜咽了口唾沫,悄声说道:“不瞒两位,这山里不安生,闹鬼!”
苏傲垂眸望着杯中酒水,轻轻笑了一声。
掌柜知他不信,立即道:“公子爷去周围打听打听,便知小人此话不假。”
苏傲道:“误听人言,不如亲眼所见。”
听见这话,掌柜惊得张大嘴巴,连连摆手:“公子爷,这可使不得!”
天佑道:“如何闹鬼,掌柜给咱们说上一说。”
掌柜见他们心意已决,叹了一声道:“头回出事的,是老张家的儿子,去到山上砍柴,却再没回来过,村里派人去找,只找到两只布鞋;接着是住在村头的王氏,听人说山里有治疗哮喘的妙药,为了给闺女治病,就独自进了深山。”
天佑问道:“她也没回来么?”
掌柜叹道:“人是回来了,可惜给吓疯了,一直嚷着山里有鬼。”
苏傲饮酒不语。天佑猜测道:“他们许是遇上山魈了。”掌柜欲言又止。天佑便道:“难道不是?”
此刻天色已晚,掌柜教小二收拾店面,准备打烊。他在两人跟前坐下,想了一想,继续道:“王氏说那恶鬼曾将她吞进肚子,那肚里又腥又臭,还有几具腐烂的尸骨,幸好她当时带着柴刀,剖开恶鬼的肚子才逃了出来。”
回忆当时的情形,他现出忌惮之色:“一开始大伙也认为她胡言乱语,这时王氏的女儿便跑出屋来,使劲撩起母亲的袖管。我见她整条臂上都是发炎溃烂的疮口,她女儿说那是恶鬼身上的蜇毛刺的,她母亲逃下山时,手臂已经没了知觉。”
掌柜又道:“众人追问母子二人,那恶鬼长得甚么模样,她们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天佑瞧了眼苏傲,见他仍不搭腔,便问那掌柜:“即使如此,也不能证明是鬼怪所为啊。”
掌柜苦笑道:“那会大伙只是将信将疑,直到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就再没人敢去深山了。”
见他老卖关子,天佑不耐道:“快说。”
掌柜叹道:“这事说来话长。”又想一阵,才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咱这是个穷地方,就明阳沟里还能砍砍柴、打打猎,村里以此度日,只图个温饱。前年不知打哪跑来一伙强盗,在山中安营扎寨,每逢月头便来村里掳劫一番,大伙对此恨之入骨,都想他们能葬身虎腹才好。”
那小二收拾完店里,也跑来凑热闹:“那伙强盗忒可恶,小的家里存了些米面过年,全给他们搜来抢了去!幸亏老天开眼,教这些恶人给恶鬼吃了,这就叫……叫……”
掌柜咬牙道:“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小二一拍大腿:“对头!”
苏傲放下酒杯,缓缓问道:“当时情形如何。”
不待掌柜回话,小二便抢言道:“那回有个刚出嫁的女子给掳上山寨,村里人抄了家伙,说要去同强盗拼命,我也悄悄跟在了队伍末尾。那晚没有月光,我们摸黑攀爬,好容易到了山腹,忽然听到头顶上传来惨叫。”
料想当时定是十分惊悚,小二直到当下,仍旧心有余悸,颤声道:“那叫声真不是人能发出,我闻到身旁好大一股骚味,原来竟有人尿了裤子。这声音持续了好久,大伙停在山腹上,没人敢向前走。我知道他们都在打退堂鼓,但碍于颜面,没人说话。这时稍微有了月光,我抬起头来,见山崖边有个红彤彤的东西正往下攀,心里十分害怕,待那东西离得近些,依稀觉得是个人影,便没那么害怕了。”
他说到这里,双手抖得更是厉害。掌柜道:“接下来换我来讲罢。”小二摆了摆手,继续道:“那人身穿红衫红裙,脚上踏着绣花鞋,大伙看了两眼,认出她是前两日被强盗掳走的新嫁娘。她双手抓着岩石,嘴里不住喊叫,山里风大,不容易听清,我观察她的口型,似乎是”救命”两字,正想叫她快些下来,冷不丁从崖边伸下一条藤蔓,将她拦腰卷住了。”
桌上杯盘嘚嘚直响,他用右手按住左手,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片刻后舒了口气,继续道:“再往上看,原来这藤蔓连着一张生满肉瘤的怪脸。那藤蔓绞上她的脖子,我听见她嘶声惨叫,就像先时那些叫声一样,这时甚么也顾不得了,大伙都往山下逃去。”
天佑问道:“新嫁娘就给那怪物吃了?”
小二苦笑道:“那时谁有胆子回头?只知道这事之后,她再没出现过,山上那伙强盗也销声匿迹了。”
天佑握紧拳头,”孬种”两个字在喉间滚了两转,终究没骂出口。
苏傲沉吟道:“这是多久的事?”
掌柜算算日子,回道:“是去年七月初七。”
苏傲点了点头。天佑见他眸光闪动,问道:“师傅?”苏傲抬手制止,转向那掌柜道:“准备一间上房。”
有生意上门,掌柜自然乐意,吩咐小二去厨房烧水,自己则点上油灯,上前引路。
说是上房,房中也仅有几件简陋家什。少时,小二送了洗丨澡水来,天佑试过水温,在里间问道:“师傅,你先洗么?”
厅中无人应话。走出来时,只见苏傲坐在桌前,双眸盯着停在指尖的一只小虫。那小虫浑身赤红,仿佛炉中溅出的火星沫子,煞是奇异,天佑伸手过去,惊道:“这不是……”
不待他手指靠近,那小虫便没在苏傲衣袖之中。天佑眨了眨眼:“我吓着它了?”
苏傲笑道:“这是阚虫,你该认得。”
天佑点头道:“我认得。”两人认识的第一日,天佑便见过。
苏傲瞧了他一眼,道:“这虫十分特异,待你再长几岁,我便授你控虫之术。”
天佑对此兴味极浓,只盼自己片刻间就长大成人。他想起里间备了热水,又问:“师傅可要沐浴?”
苏傲笑道:“我可没这闲工夫,错过今夜,便要再等十年。”
对于此行的目的,苏傲不曾坦言,天佑也不多问。
浓稠夜色之下,两道人影渐渐深入山中。这明阳沟不见得有多高,但怪石嶙峋,颇是陡峭,天佑攀到山腰,已然精疲力倦。
苏傲道:“你尝试运行冰心诀,再行赶路。”
天佑运起功法,果然觉得脚下轻快许多。左右探顾,见几只鸱鸮藏在树间,倒没发现甚么野兽。眼见苏傲越行越快,直往深山而去,当下加快步伐。
又行里许,翻过山脊,进了深林。天佑抬眼远望,发现两根大柱竖在路中,当中悬着块牌匾,写着”天鹰寨”三字,暗道:这定是那伙强盗的老巢了。
冷风刮过,吹得牌匾咯吱作响。他随苏傲从正门而入。前院摆着兵器架,北面墙角竖着木人桩,四下里一瞧,沙包、石墩均也俱全。天佑瞧这排场不像只是做个样子,心里犯疑:这伙强盗都是练家子,岂会惧怕山里的野兽?
正厅张灯结彩,布置得很是喜气。条案上摆着长烛、红绸等物,探手摸去,满是积尘,苏傲道:“至少有半年以上没人住了。”
天佑道:“这里瞧着不像强盗窝,倒像是办喜事的地方。”
苏傲道:“那强盗抢了新娘来,不正是要和她成亲么。”
天佑眨眼道:“成亲?不是要她做活么?”
苏傲瞧了他一眼,眸中颇含深意:“这话倒也没错。”
天佑走到案前,摸着大花喜绸说道:“师傅,这匹布好长,是做甚么用的?”
苏傲随口说道:“这是牵巾,新人牵着它拜天地、拜父母,之后才可进入洞房。”
天佑把红绸的一端塞进他手里,自己则牵着另外一头:“可是这样?”
苏傲颔首。天佑向他拜了几拜,笑嘻嘻道:“我和师傅拜过天地啦,就只差拜见父母。”
见他得意的模样,苏傲打趣道:“成亲可是要喝合卺酒的。”
天佑打量屋内陈设,却连只酒杯也没有,撇嘴道:“这强盗也真小气。”
苏傲道:“并非是他们小气,而是来不及筹备。”捡起地下的大红盖头,又道:“那新娘本来是掳来做压寨夫人,谁知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天佑给他说得有些糊涂,一直盯着他手上那块绣着龙凤呈祥的盖头。
苏傲道:“去深山中看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