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华山之巅拜离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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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生不知为何过儿会突然伤感起来并且要上华山,他只知,但凡是过儿的愿意,他都愿陪着过儿一起。
一行九人用了饭食稍作休息便沿长江往西行去,十日路程便至华山脚下。
华山雄伟瑰丽,此时杨过却是没有心思欣赏华山长景,径自缓缓往山上行去。
越往上行,葱葱郁郁渐渐覆上点点白雪,正是盛春时节,华山之巅竟是白雪皑皑,罡风烈烈,冷彻透骨。
傅生心疼杨过,这十日来马不停蹄的赶路,虽杨过面对自己总是言笑晏晏,然那其中隐约的悲伤却总也藏不住。越是靠近华山,越是登顶,过儿越是沉默。傅生自然猜到了,这山上,恐怕发生过什么叫过儿心中悲切之事。然一时不知从何入手,只得安静的陪在他身后。
杨过始终是顾虑傅生尚未完全复原,不比常人的腿脚,每每休息停当,这一份无声的体贴,叫傅生心中熨帖,看着他越发怜爱起来。
山顶天气变化莫测,片刻前尚且雪风簌簌,不过多时,云开雾散,竟见云过天青,金阳耀顶,薄辉熠熠宛若仙境。
杨过盯着深渊薄崖对面石壁上隐约可见的洞黑,神色哀戚伤感。
傅生正要说话,杨过忽而一把抓住傅生手掌紧紧握住,引着他踏过被白雪覆盖的独木危桥。
深渊万丈,狭窄而不见底,略一瞥眼,只见黑洞洞如怪兽咽喉,呜呜鸣响,叫人心中战栗。罡风烈烈,掀起二人白衣墨发纠缠卷舞,纷纷摇摇,几如羽化。
不复曾经踏上此桥时的空茫无助,杨过感受着手中的温度,只觉心中安定宁静极了,再没有半点半月前身在此处的彷徨无望。他忽而微微一笑,步子略微大了些,稳稳的领着傅生慢慢蹚过尺高积雪往那山洞行去。
“爹爹,今天,我来看望两位老前辈,也让他们看看你,好叫两位老前辈放心,不必再为过儿担心。”
山洞不大,只岩壁中一方凹穴,避了风雪,踏入其中,迎面仿若暖风抚面。
两座石塚并立,粗糙而厚重。那石塚前是两块木碑,风别刻写“洪七公之墓”“欧阳锋之墓”。
杨过恭恭敬敬跪在两座石塚中间,傅生跪倒在杨过身边,耳边是杨过带着遗憾带着欣然的絮叨,仿佛正在同两位前辈亲切的说话。傅生发不出声音来,只看着,看着……
杨过是一月前上来得这华山,当时正是大变故时。
他与龙溪清修炼玉女心经,怎料被重阳道士惊扰,龙溪清遭受反噬身受重伤。几日后,不知缘何,当年初见郭家人时偶遇的助他排毒救他一命的疯癫老者竟找了来,神色形容间比之当初干净不少,仿佛是好了。然而见面便兴奋的对他大喊“克儿”,杨过才知老前辈还是有些糊涂的。
谁想那老者除了死死将他认作自己的克儿之外,旁的竟是正常敏锐得很,一眼便看出龙溪清身受内伤,言之有法子医治,杨过高兴,自然跟去了。
那老者虽偶有言行疯魔之状,见了杨过死死的一味喊克儿喊儿子,然一番天马行空的谈话下来,此人博学多才,武功绝顶,言辞切切竟是叫杨过受益匪浅,待天将放明意犹未尽的拜别了匆匆来又匆匆去的老前辈回到古墓,却不知为何姑姑龙溪清的态度大变。
原本二人相依为命亲切有余,然却始终保持着男女之别。谁想便就是这一夜过去,龙溪清对待他的态度却竟变了,杨过自己也不好说哪里不一样了,然而那其中的悄然的改变他却忽略不了。
终于有一日,龙溪清问道:“过儿,在你心中,我是你的什么?”
杨过懵懵懂懂道:“自然是师傅,是亲人,是姑姑。”
此言一出,便见那仙子般冷清的人儿忽的掉下泪来。杨过见了心中疼惜,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第二日,尚不知该如何面对,却惊然发现龙溪清不辞而别离开了。
这是杨过第二次被亲人主动抛弃,他小小年纪命途多舛,自幼无父,年幼丧母,而后流过江湖,终于有了个义父,却在一同生活几年后被突然抛下一个人,此后几番飘零,被送离桃花岛,被重阳宫追杀,这一次,他以为他有了姑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谁想,终于还是得不到,终于还是孤单。
杨过心中疼极了,龙溪清的离开那一份被抛弃的孤单绝望叫他不可抑制的回想起被苦苦压抑四年,他一刻也不敢回想的过去,回想起来当年醒来时,遍寻不着爹爹,奔跑着,哭喊着,然除了自己空荡的回音,再也没有那一张温柔绝世的笑颜的绝望。他受了伤,然而星星点点的血,怎及得上小小年纪被倾心倚靠的爹爹抛弃的苦痛。
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爹爹抛下小小年纪的他,除了绝望,再无其他。他浑浑噩噩的离开古墓,离开重阳。他不知自己是要寻找什么,寻找姑姑,还是那个即便用四年的时间刻意逃避遗忘,然而一旦回想,却只会越来越清晰深刻的爹爹。他不知该往何处寻找,只痴痴傻傻的往远方行去。
他瞧见的江湖纷争恃强凌弱并非只陆无双那一桩,然而偏就是那陆无双的身影落在他眼中,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任由其事,因那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像极了姑姑,更因为,姑娘那微跛的腿脚,叫他想起了爹爹。‘你们怎么敢,怎么敢伤害我的爹爹。’
此后几番波折,救了陆无双程英摆脱李莫愁魔掌,然而一切平定下来,他只感觉无尽的空虚。陆无双只是陆无双,不是姑姑,更不是,爹爹。
杨过辞别了姐妹二人,独自一人踏上远途,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是一味的走着,仿佛只要走着,走着,就能在路的尽头看见,看见白衣飘飘,微笑着朝自己伸出双手轻轻唤自己‘过儿’‘好孩子’的人。
他上了华山,遇见了洪七公,他陪洪七公食奇物,谈生平。二人想是有缘分的,不过初次相见,竟不知为何能引为知己,将自己或长或短,轰轰烈烈也罢,温馨平淡也罢的生平细说与对方倾听。
他陪洪七公斗藏边五丑,待事情罢了,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叫杨过终于眼中升起了半分火光。
来人疾啸而上,不过多时便已身在二人面前,看着洪七公皱眉怔忪片刻,而后伸手拥住杨过欢喜的大笑,“克儿,克儿。”
洪七公忽而挑了眉,上上下下打量杨过,眼中火光明明灭灭,藏着深思与了然。继而哈哈大笑不绝,笑过之后看着杨过的眼神神秘莫测,“无怪,无怪,原来如此,总归是缘分,姻缘因果,原是如此。”
洪七公与老者比斗武功。杨过心中敬爱这二人,是决计不愿他们二人中任何一个有半点损伤的。二人同意以教授杨过招式的方式来切磋,没得对比,能切磋出来个什么?这其中若说没有两者想要教授杨过的心思在,便是杨过自己也是不信的。
杨过不明白,老者将自己当做他心爱的儿子,自然愿意倾囊相授,然而洪七公又是为了什么?
他曾在老者熟睡时问过洪七公,这一身邋遢头发花白却眼中满含睿智的老者只看着他出了神,半晌才摇头一笑,道:“算是补偿吧,若是没有那曾经的许多,或许,也不会有后来不堪的结局。我总归,是对不起他的。”
没头没脑,杨过却只觉脑中仿佛极快的滑过了什么,抓不住,却极重要。
两人没有再打斗,却最终握住了彼此的双手。
他认出来他是他的死对头洪七公,他坦言他是他的死敌欧阳锋。
原本不死不休的两人,原本正邪不两立的两人,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忽而只觉一切都是云烟。便是辉煌又如何,便是立身顶峰又如何,终究还是要悄无声息的湮灭在这无人处,除了一个少年,便是再无人知晓,终归,天大地大,只一人罢。在生命的最后,忽而只觉醍醐灌顶,携手同行。
他盘腿坐在地上,微垂着头,似笑非笑的与傅生说着这些曾经,说着这短短半个月前,短短不到十日的经历。
傅生听着,痴了,傻了般,跪在冰冷的石头上,岿然不动,仿佛毫无所觉。
杨过出神的说了许久,猛然回神,却见傅生垂着头跪着,似是痴了。心,忽而抽疼起来,“明知自己是那样的腿脚,却竟在如此冰天雪地中跪着不自知,便是不要你的腿脚,不要你的身子,也不要我了。”
杨过忽而哭了起来,一把拽起尚且痴傻的傅生按在怀中,为了曾经难以忘却的无望孤寂,为了转瞬的生命,更为了如今难得的相聚,杨过孩子般,嚎啕大哭。
傅生拥着他,将已经顶天立地的少年郎月白的衣袍背后沾上点点腥红斑驳。傅生也哭了,无声的流泪。
上天终归待我不薄,又将你送回我的身边,我终于,不再只是一个人了。
两人相携下了山,风雪肆虐,掩埋了两双脚印,华山之巅,宁谧安然。
两座石塚,两块木碑,左边那一块上刻‘洪七公之墓’,右边那一块上刻‘欧阳锋之墓’,木碑背后,深入纹理三字‘不孝子’。冰冷的石块上隐约可见暗班点点。
回风吹过,散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