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五百七十章:树作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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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东西?”
片刻的静默后,三人中终是阿多尔斯忍不住率先出言。
植物长在这样全然无光的地下,一眼望去如同岩石或者铸铁的模样实在过于诡异,谁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这是什么正常现象,而它向上延伸托举住先前崩落的巨石与建筑残骸的模样则更为眼前的景象平添危险,毕竟谁也没办法确定这棵树或者类似于树的什么东西还能继续支撑承接多长时间。
没谁回答,阿德琳娜也只是摇了摇头表示她前所未见。
生命魔法的天赋过于稀缺,且明显有地域特征地集中出现在泊蒂娜周围一圈的国家和势力之间,不巧的是无论是普林赛斯还是奥尔特米亚又或者是悬岩禁宫所在的漠山都不在此列。西恩特虽然挨着泊蒂娜,但那道王朝时期留下的河川确有其效力且至今不绝,致使这种外部的影响根本延伸不进幻森的旧址,即便是身为医者世家的依达法拉家族之内,也向来罕有拥有生命魔法天赋的成员出现,仅有的那些,也多是外驻在泊蒂娜的族人驻外期间生下的孩子,然而外驻的族人大部分出自湛蓝绿野两城,普遍有魔法天赋衰减的问题,因此孩子们的天赋往往也有限,即便迁回城庭,所有的生命魔法的天赋也基本都会在三代之内断绝,导致杰纳对此同样没有什么了解。
不过相较于阿多尔斯和阿德琳娜,杰纳多多少少地有过一定的经验。
并不是依达法拉相关,而是月前苍月会追猎期间,当时刚刚摆脱了那对月鹫姐妹的他和祭骑着狼返回苍月会驻扎在河川边的营地,路上有遭到驻守营地的猎人们的围追堵截,而那之中有一位生命魔法师,或者该说是有植物类凶兽血统的异血,他所操纵的那些枝条,颜色便似眼前所见的这棵巨树一般,铸如灰铁。
而那位魔法师的姓氏是涅林,是【骸骨之廊】中名列第三十一位的荼罗德托拉的血缘。
这就非常凑巧了,今天出现在歌剧舞台上的那些拍品中,正巧也有一件跟当时那位二阶有着相同的姓氏,共享着同样的血缘。
杰纳盯着那棵巨树,久未出言。
他对这棵树出自那两个姓涅林的异血小孩之手一事基本没什么疑问点,真正让他有些在意的是,这棵树应该在整间剧院坍塌的同时就已经被构建了,不然也保不住这一角厅殿,而那之后……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这棵树依旧保持着完整的树木的样子,而不是像是那些他曾经在追猎时候以及实践课上见过的那些藤条枝蔓般,在不再被需要之后迅速枯槁、干瘪。
杰纳有理由相信那两人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是二阶,因为即便是其中看起来更年长一些的女孩也未必有他年长,如果这个年纪就已经是二阶的话,甚至已经强过曾在学院就读、即将接任雪蛇特利特家族家主的斯坦妮安娜·特利特,那必然就会是某位凶兽的近缘,是一个异血家族中最受重视的那部分成员,不可能这样轻易就遭外人掳掠,且后续还没有任何异血相关的势力进行追索,就这么一路从遥远的北境流转到这种不见天日的拍卖场间。
德奥此前想必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告诫他不要把这件事拿到学院现任的红院负责人、那位出身涅林家族的兽王面前。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生命魔法制造的植物在失去魔力供给后会迅速枯萎,而那两个小孩又不是能在其中遗留大量魔力或者进行远距离魔力提供的二阶,那,是什么支撑着这棵灰色的巨树从剧院开始崩陷一直矗立到当前的时间?
他有猜测,但不确定更没证据,暂时也没有太好的手段能够验证,其中也间杂了些许对于涅林家族,或说是德托拉血脉的忌惮——去年秋天那堂实践课上发生的事情,让他久难忘怀。
“我们一直卡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啊,我过去看一眼?”三人里最擅长防御的阿德琳娜嘀嘀咕咕地提出了意见。
杰纳在这个时候就对楠焱祭的灵祈术格外怀念,如果她在这里,一旦事情不对就可以用灵祈术把前去探查的人直接拽回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怀念完同时把自作聪明的特维希尔家族在心里再骂一遍,说完那句话的同时,阿德琳娜便侧身挤过了他旁边,轻巧一跳,落在了能一路延伸进积存浅水的台阶的最上阶。
杰纳想拦,但又找不出更好的办法解决,只能把嘴边的话转过一圈再咽下去,对下方的阿德琳娜道:
“你小心点。”
阿德琳娜抬了抬戴着手链的右手,意思是知道了,然后抬起头来往上面的大厅顶面看了眼,又往下招了招。
杰纳猜测那是让火光凑近些的意思,于是伸手下压,将悬在高处的的火球又往下放了一些。
阿德琳娜缓缓步下了台阶,提起裙子和斗篷边缘,小心翼翼地踩进已经积攒到膝盖左右的河水里面。
厅殿的一角格外寂静,只有阿德琳娜跋涉过积水的声音缓慢且有节奏地回响在其间。
略显浑浊的水浪两边翻卷,阿德琳娜一步步地走向河道入口,也走向那棵灰色巨树扎根的地点。
“看上面!”阿多尔斯的声音突然炸响在杰纳耳边,杰纳忍住直接肘他一记的冲动赶忙将火球拔高一些,他和阿德琳娜的目光一道跟随着转向被火光重新点亮的地方,就见有如魔物手爪般撑住了那些碎石的灰色枝条之间,某种淡色的星点从中萌出,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旋转、沿纹路反向摇曳——
“快回来!”杰纳大吼出声的同时伸手向前猛地一掀,水面发出被拍击的巨大声响,阿德琳娜借势后跳回距离通道最近的台阶最上面的同时,近乎密闭的空间中骤然响起了风声的呜咽,凭空出现的风掀起层层水浪,也猛地刮破了那些还未绽放的金色的花苞,以及它们早开的同类洒下的那些金色雾气一般的密集星点。
狂风在整个空间里包抄了一圈,最后被杰纳反手塞进河道入口,消失不见。
“什么东西?!”刚刚在台阶上站稳的阿德琳娜有些傻眼。
“我们都见过,”在魔法场的极远处解除了术式的杰纳长长地吐出口气,“去年的实践课,出了大乱子的那节。”
完全不用多解释,在场三人都见证过那时候的混乱场面。
“你是说——”阿德琳娜回过头来瞪大了双眼,而后又转回视线看向那棵灰色的巨树连带其间点缀着的先前没有的花和叶,“可是生命魔法——”
她没说完,想来也是意识到了杰纳怀疑的那一点。
“拍卖会上那两个涅林家族的小孩应该就在里面。”得到验证的杰纳终于能把准话摆上台面。
就像是听到他说的话似的,灰色的枝条连带着花苞与叶片立即又增多了好些。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都有些无言。
“接下来……怎么办?”阿多尔斯捏了捏鼻梁道,“跟他们说我们只是借过……他们要想继续呆在这里也请便的话,他们会让我们过去吗?”
“恐怕很难吧,”杰纳也有点无奈,“河道口就在旁边,阿德琳娜根本没能走到面前。”
“你的风魔法呢?”阿德琳娜抬头回看挤在通道口的两个人,无奈地耸了下肩,“或者其他什么随便的能够跟随移动的结界,准备好了的话,能不能顶着他们的花粉走到对面?”
“能是能……”杰纳往上看了一眼,“但他们要是抱了同归于尽的想法把支撑着碎石和建筑的枝条一下撤走,我们就得被全埋在下面……”
先前撑起空间屏障承受连续重击的消耗还未恢复完全,再来一轮的话,他是真的没有信心解决,就算是让阿德琳娜来,可能至多也只保得住她自己的周全。
“不至于吧?”阿多尔斯嘟哝了一句。
“你别提醒他们啊。”阿德琳娜也回头朝他们翻了个白眼。
杰纳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在见识过西境势力对于异血血源的追捧和贩卖之后,杰纳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无论从月鹫姐妹追猎时的态度还是今天出现在拍卖场上的兰希以及这两个涅林的血缘,都证明这样的事恐怕一直存在,往复上演了上千年。
那作为被图谋的那一方会怎么想呢?并非是温特妮丝或者红院负责人那样大手一挥就能污染一片的兽王与凶兽近缘,而是家族边缘,即便被掳掠被贩卖也不会有人来追索和救援的最普通最弱小的异血,甚至把他们的遭遇拿到那些高贵存在的面前,都算是一种冒犯,一种与嘲讽无二的发言。
他们会不清楚被贩卖之后会经历什么吗?哪怕没有概念,他们的长辈他们的亲眷,也会从他们记事的时候就把这些讲给他们,一遍又一遍,无论是作为恐吓孩童听话的手段,还是为了他们来日的单纯的告诫。
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他们面前,疑似作为购买方的贵族与听命于拍卖方的克罗西斯家族的侍者,只会最大程度地激起他们的恐惧以及愤怨,如果他们真的认为已经逃无可逃也没有战胜的可能,把所有人一起埋了的想法,其实算不上有多激烈。
“……你们说,我搬出世家的身份来会有用吗,”阿德琳娜无奈地抖落着浸了水的斗篷边缘,“就是不知道悬岩禁宫的名号有没有散播到北境的异血之间。”
“你难道还随身带了袍服吗?”杰纳有些无言,“不然你要怎么证明这一点?”
带没带袍服只是借口,本质是表达他不认为世家的身份能作用于异血之间。
并不是他怀疑世家的名号传播不到异血之间,只是想起伦泽曾经所言,这种贩卖生意的常青某种意义上也是因为世家、此处特指西境世家的默许才得以生生不歇,杰纳也无意为他们脱卸,另外世家来源于德兰,德兰又封印了凶兽,凶兽繁衍出异血……简而言之就是,别以为世家在异血眼里就会是什么好东西了……
下方台阶上的阿德琳娜长长地吐了口气,甩下斗篷,用手掌砸了砸拳。
“那就没办法喽,”她喃喃地说,“……还是暴力通过更方便快捷。”
——他们三个从始至终讨论的,都是怎么在不伤害那两个小异血的情况下通过这一片,哪怕并没有提前互相通气,也没谁真的会觉得自己会就这么毫无办法地被他们拦在当前,如果确实无法保证他们不会生出同归于尽的念头,无论是阿多尔斯的雷场还是阿德琳娜的地刺更不必提杰纳的剑,有的是办法在他们将想法付诸实践前就让他们永远无法实践。
终究是两个不到二阶的、出身盛产医者家族的小异血。
凶兽也好德兰也好世家也好,所有曾经统率过这个世界以及将来要统率这个世界的族群,最先习得的,都是暴力这门最普适、最通用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