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尔斯显而易见地没有反应过来，他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神情望着杰纳，虽然听懂了每一个词，但似乎还是没能理解他刚刚说了什么，直至杰纳无言地回望他的时候，他才大梦初醒一般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你……你是说那颗龙蛋？从那颗龙蛋里面孵出了……凶兽？！”大约是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反应不是太对，赶忙找补一句说，“……没想到那些凶兽之中还有能活到当前时代的。”
    杰纳没在这个话题上深究，微末地吐出口气后才说：
    “我也没办法确定，只能说那颗龙蛋刚刚裂开的时候，感觉还像是兽王那一类的，但是刚刚……”他眉头轻微地皱了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加强了很多。”
    那种特殊的感受，应该不是一个兽王所能拥有的。
    不仅是因为他曾经确切地体验过来自于莎芙瑞娜的重压所引发的异动，也是因为即便是他所见到过的最强大的兽王，被那对身为凶兽近缘的月鹫姐妹都敬惧着的红院负责人涅林先生，与之相比也少了些什么。
    至于究竟少了“什么”，碍于他的切身经验比较有限，也没有因为凶兽的血统而拥有异血方面的天赋，所以暂时还比对不出，不过他诚挚地希望，这种经验，以后还是最好别继续再有了。
    仅凭这种尽管能够觉察但仍旧算不得确切的感受就将对方断定为凶兽多少还是有些牵强了，但至少能够确定它的力量要胜于绝大部分甚至是全部的兽王，有着某种明显是直接从真正的凶兽身上获取、或是继承来的特殊。
    “既然是从龙蛋里孵出，也就是说那位凶兽无论如何都是龙形了？”阿多尔斯顺着他的思路陷入思索，“十五名之后暂且不提，十五名之前的凶兽中，龙形的应该只有幽龙苏森格尔赫德和骸龙格尔齐林两个……”
    而克莱伊家族在获封公爵后因为娶过普林赛斯的公主，所以至今身负第十一位的月鹫的血统，苏森格尔赫德本身虽然是凶兽，但对月鹫的后裔来说，造成的影响应该是不至于这样强烈的……阿多尔斯瞥了杰纳一眼，并未将这些话说出口。
    杰纳只是摇了摇头，【罪心】因为维持空间屏障的需求，依然被他握在手中。
    “无论是格尔齐林还是苏森格尔赫德，都已经确凿无疑地死了，”他说，“虽然我同样不认为是十五名之后的凶兽……但也不太可能是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可是刚刚那种温度不高却能引起连锁崩塌的火焰，明显还是有着某种指向特征的，”阿多尔斯不甚认同地嘀咕了一句，片刻后心下突然危险地动了动，有些犹豫地看向杰纳说：
    “你……有没有听说过异血相关的一个研究方向，再造凶兽？”
    “听过，”杰纳神情平静地回应说，“兰沼人做过的蠢事就算再过几千年，也依然是当得起一句让人印象深刻的。”
    阿多尔斯的眉毛轻微地动了动，既然跟一位世家族长有着如此之近的血缘关系的他都没有在近年听说过，那就说明最近几年，确实没人做过类似的尝试喽？
    “不过——”杰纳转身环顾了一圈被他的火焰映亮的岩壁，不以为意地道：“之前奥斯修斯袭击艾克蕾尔的时候从不相关的异血身上所获取的力量，经查应该是过了黎明学派的手，可能黎明学派近些年来有做过相应的研究？可能保密做得不错，没有泄露。”
    阿多尔斯的嘴角避无可避地抽了抽。
    “无论是哪方让这样的研究死灰复燃了，前提都得要有至少一份的凶兽凝集在手，不过这类东西，不都应该在世家的手中？”
    杰纳轻笑一声。
    “这可不太好说。”
    就他已经或直接或间接接触到的凶兽的情况来说，排名第一的莎芙瑞娜还好端端地活着，第二第三第四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德奥也没说，而除开第五、第十以及第十五外，应该还有另外三名排名前十五的凶兽归于他手中的【罪心】之中，排名第六的莱欧诺应该是最近的千年之内才身陨的，他的凝集不论有没有切实归于哪一家，至少世家应该掌握着下落，排名第七的凯勒涅尔已经几千年没现世过了，难说现状如何，排名第八的菲尼尔的凝集在依达法拉手中，第九格尔齐林则应该已经落到了黑噬手中，排第十一的安塔西生前曾遭影化，去年突然出现在东北制约国达坦纳雨雾节时候的猎魔活动中，她的凝集应该已经收归第十亡灵世家杜德丝家族之手，排第十二的洛里斯修尔……这位只有早年的凶名在外，详细信息包括外形性别族群什么的似乎都没有流传下来，而且幻森覆灭世家建立后也再没有出现过，排第十三的嘉尔艾德的全部凝集则是保存在第八愈之世家达伊洛家族手中，第十四希尔丝琦则大概率还活着，十五名之后的记载就非常混乱，基本没有参考价值了，他们之中不长于战斗的那些，纠集起大量的一阶是完全有击杀的可能的，一旦归于某个小国，就极有可能在千年甚至百年间经历多次转手，一旦这个国家覆灭，那相应的记录非常可能就随同国家本身彻底佚散了。
    ……这么捋过一遍之后，杰纳也不得不开始觉得还真的是排名第九的骸龙格尔齐林最有可能，毕竟撑起空间屏障之后大幅消减的异常，就基本可以证明对方并非前五名了。
    “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留着，”杰纳扯回思绪揭过这个话题，“虽然今夜参与拍卖的一阶肯定不止一个，但别说地上有一个凶兽了，哪怕仅是一个兽王，也足够让一阶们腾不开手了，在这种情况下不被波及都算万幸，还是别指望着谁还能来救援了。”
    这点阿多尔斯还是认同的，虽然从先前的那声龙啸之后，他们未再感受到多余的崩陷和震动，毕竟无论那究竟是兽王还是凶兽，能从龙蛋中孵出，就必然还是有着飞行能力的，但相对地，应对这种有飞行能力的魔物的第一要义必然就是剥夺它的飞行能力，而一旦它落到地上，之后扑面砸来力求能尽快解决掉它的那些魔法，估计就不怎么会再顾忌对周遭的损害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那只魔物的势力越强，对他们而言反而是越有利的，至少能给他们争取到足够逃离波及范围的时间窗口。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我们要如何离开，以及之后向哪里走了，”阿多尔斯伸手在身侧被火光映亮的岩壁上细致地摸了摸，期间一直有种莫名的斥力断断续续地传来，引得他“啧”了一声：
    “就说这种规模的坑洞肯定不会是自然生成，掘进和后续修筑细节的时候肯定有用魔法加固过……如果用强攻击性的雷电魔法强行轰击，倒还稍微有点希望能轰开一道裂缝，问题是这种强度的攻击我肯定没办法连续使用，不会地魔法的情况下，万一引起了二次崩塌，也一样缺乏对策。”
    杰纳也有点犯难，他和阿多尔斯跟凿山开路这种事可以说是灾难性地属性不合——无论是阿多尔斯的雷电魔法还是他的风魔法和火魔法甚至于还没办法进行有效利用的光魔法和影魔法，都是不具实体那个类型的魔法，这就导致一旦需要进行开凿或是搬运作业，而作业对象又超过了一定质量和规模，那他们的魔法能发挥的作用就将大打折扣。
    这种近乎于密闭的环境下，风魔法因流动的特征加上力量的不足可以直接排除了，而火魔法……如果强行推动他当前还未彻底化为己用的被植入的魔力，或许能将一定范围内的岩石烧熔，但那样一来他们周遭的温度大约也会变得非常恐怖，而用有爆炸效果的火魔法，面临的问题跟阿多尔斯其实是一样的——无法连续使用，以及无法判断岩壁的承重结构。
    ……难道真的要用【罪心】去砸么？杰纳闭了闭眼睛，这确实是个办法，但他不大想用，并不是他怀疑【罪心】自身的威力和强度，但如果真的用物理方式去砸，有没有效果、怎么才能最大化地发挥这个效果还是未知数不说，单是这种简单粗暴的行为就预示着他其实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阿多尔斯依旧在岩壁上用带着手套的手四处戳戳按按，虽然他先前也表示过自己的属性不合，但看起来似乎也没显得很急迫，所以杰纳暂且保持了沉默。
    而在这种近乎于绝对安静、只能听到呼吸和耳鸣声的环境之中，他那等同于开放性创伤的灵觉，会如潮涌般自行地蔓延向远处，没入粗糙沉重的岩石，流过可见与不可见的空腔和缝隙之中，延伸向下，觉察到某种因阻绝而艰难绕行的水流，攀援向上，感受到莎芙瑞娜依然盘踞在高处，她的存在对持握着【罪心】的他而言依然过于绝对，绝对到如同覆盖掉无尽夜色的白昼青空。
    而某一刻，灵觉感知的边际处，一种细微的颤动，或说是某种沉重物体位移时产生的震动骤然在他一潭静水般的灵觉中掀起波澜，令他一下站直，将视线转往那种知觉的来处。
    ……并非是错觉，延伸向那个方向的灵觉愈发地感受到了那种震动的接近，而后某一刻，边界被暴力突破，层叠的岩壁在那种力量面前就犹如黏附在一起的成沓厚纸一般，在那种近乎于暴力的撕扯之下被撕出一条深缝，这缝隙随之越来越大，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就形成了空腔，随之再度遭到撕扯，化成一条通路。
    杰纳短短地笑了一声。
    这笑声在这处安静的空洞中还是过于明显了，明显到阿多尔斯停止打探那些岩壁，带着多少不悦的神情往他的方向回望，只是未及开口，就连他也隐隐感受到了那种沉重的震动。
    这让阿多尔斯神情骤变，当下就从左臂袖子里抽出那把惯用的暗色短剑，正要越过杰纳走向那种震动的来处，杰纳便微微抬了下左手，说：
    “不用。”
    阿多尔斯停下脚步，望着他挑了下眉毛，而这点时间已经足够那种沉重的震动从远处推进到他们所在的空洞处了，果然，几次呼吸的时间后，就见他们两人面前的岩壁约有半人高的位置上，伴随着岩石崩落的声响突然出现了一个破洞，而后就如同被暴力撕扯过一样，一下就扩大到了能容纳一个六七岁小孩进出，片刻之后再次撕扯，这次直接拓宽到了能容纳身量正常的成年人进出。
    黑色的斗篷一角从洞口拂过，似乎来人也很意外眼前这个庞大的空腔内部居然有被燃着的火光，因此一下滞住。
    杰纳的神情顿时有些无奈。
    “你都朝着这个方向就这么一路撕过来了，结果直到现在还没发现是我？”
    站在洞口的人闻声猛地向外探出了半个脑袋，沾染着岩屑灰土的黑色斗篷兜帽下，好看的棕色眼睛在洞内幽微的火光映照下烁烁如星火。
    “怎么是你？！”仅在暗紫色礼服外披了一件带兜帽的轻薄黑斗篷的阿德琳娜顿时一脸理解不能的神情质问道，随之前行一步从洞口跳进地洞。
    “这明明就是我该问的。”杰纳继续一脸无奈地说。
    踹开一块硌脚的小石块，抬头准备再度往杰纳方向迈步的阿德琳娜脚步一滞，这才发觉在不甚明朗的火光下并不怎么显眼的阿多尔斯，似乎有些疑惑地眨了下眼，再开口时语气里已经蜕去几分先前的轻盈跳脱。
    “安格提诺也在啊。”
    阿多尔斯笑了下算是回应。
    阿德琳娜没有多问，而是回过身来返身朝向洞口，向着明显高过地洞一截的洞口伸出了双手。
    阿多尔斯跟杰纳均是一愣。
    不过前者想的是，这么块巴掌大的地方不至于冒出第三个世家成员吧？后者则是警惕于先前感受到阿德琳娜存在的时候，完全没感受到还有谁跟她同路。
    一双稚嫩且柔润的女孩的手从洞口处一件黑色毛皮斗篷的下方伸出，被阿德琳娜扶住，又小心地扶着她跳进了三人所在的空洞。
    女孩落地后拉了拉对她而言有些过于宽大的兜帽，露出下方一双仿佛静水微澜的暗紫色眼瞳。
    那双眼睛在怔愣的杰纳跟他身后的阿多尔斯身上扫过一圈之后，蔓上了一点微末的笑意。
    “抱歉打扰你们了。”眼睛的主人用一种仍旧残留着些许孩童稚嫩的嗓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