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纳暂时没就【命运之卵】或者【永生之卵】这两个名字对应到什么可供参考的记叙，至多是通过“命运”这个词联想到了德奥先前提起过莎芙瑞娜的命运不可追踪，进而联想到那枚【命运之卵】是否也具有相似的性质才被这样命名，反是艾克蕾尔在片刻的回忆后轻轻地“啊”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杰纳立刻将目光投向艾克蕾尔，艾克蕾尔看回来，神情有些复杂地笑了笑才轻声回应：
    “就在两年前，临风公爵夫妇的婚礼上，公爵夫人曾佩戴过一条颇受争议的项链——其上镶嵌主石虽然颇具分量，却因为是黑色而不符合普林赛斯的婚俗，一时间在贵族圈子成为话题，当时有不少人怀疑是公爵或者公爵夫人之中的某一个或者干脆是他们两位，对这桩婚事不太满意。”
    两年前啊……那时的自己已经和德奥伦泽一起随母亲返回了城庭，自然不会知情，杰纳轻轻点了点头，问：
    “然后？”
    “临风公爵家族不堪流言之扰，最后出面澄清说那条项链，或者说那颗主石蕴藏着永生之秘，”艾克蕾尔轻声解释，“选取那条项链用于婚礼，本就是为了它所代表的家族繁盛不衰的寓意，并不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所以如果那确实跟永生相关联又是临风公爵家族送来的拍品，那同那颗宝石应该多少有些关系。”
    她这边话音才落，那边已经又投下一次纸条的德奥便发出了一声类同嗤笑的声音。
    “亚德维尔真的让他的新婚妻子戴着那条项链举行婚礼？”他从吊篮里抽回背面用红墨水写下了当前场上最高价的纸条，“那难怪他们会落得如今的境地……愚蠢至极。”
    ——亚德维尔正是现任临风公爵的真名，他与他的妻子当前也在会场，应该就坐在更上层的某个包厢里。
    德奥与他年纪相近，早年同为公爵家的长子，也算有些场面上的交情，这样称呼有半数是出于惯性，虽然就当下的身份而言，已继临风公爵爵位的亚德维尔身份明显要高过只继承了赫朗斯伯爵爵位且类同挂名的德奥，但无论是德奥已至一阶的实力还是一改从前代公爵时的若即若离转向明牌的世家背景，他们两人谁说出的话更有分量谁拥有更好的前景，贵族们还不至于分之不清。
    ……什么意思？杰纳微微向着德奥的方向侧过眼睛，于片刻的回忆后在心下轻嘶了一声，问：
    “难道被派去利斯特王子身边准备着有朝一日引爆问题的人选会是出自临风公爵家族的安森特里维，就是因为那条项链，不，是那颗宝石的原因？”
    “事到如今已经无法证实，”德奥拉响铃索提醒下层的代理人将装有纸条的吊篮降下去，“不过有不低概率。”
    杰纳短暂地发不出声音。
    “在异血衰退的大背景下，诸如临风公爵家族这类通过异血维持天赋稳定的魔法家族会跟着一起衰退也是常情，第一件拍品《鸦堡之书》就是证明，”德奥轻叹口气，“虽然依旧有异血的特征遗存，但它的弊端正可被预见地盖过原本的优势，哪怕家族直系在数代之前就开始从谋求与异血家族联姻转为与国内贵族联姻，亚德维尔的父亲依旧因为多代异血累积的隐患自幼多病最终早逝，亚德维尔因此一直由强势的祖母，也就是三年前过世的女公爵抚育。德高望重作风强硬的女爵一朝过世，越过早逝的父亲继承爵位的他年纪又轻威势不足，加之家族渐有放弃异血沿袭的意图，恐怕亚德维尔那段时间没少听到旁人或明或暗地提起临风公爵家将在他这一代转入衰败的境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想要大办婚礼吸引眼球昭示自家底蕴也算是情有可原，只可惜，错选了那件完全不适合用来昭示底蕴的物品。”
    杰纳默默地点了点头。
    毕竟临风公爵家族是以异血起家以及稳定自身魔力沿袭的，若是真的有心向其他的贵族以及魔法家族们夸耀底蕴，作为一件大概率同凶兽相关的物品，【命运之卵】乍看之下确实适宜，问题在于按艾克蕾尔的说法，绝大部分的普林赛斯贵族都没意识到那是什么，而真正意识到了的黑噬，则为他们带来了重大的打击以及王室与世家的警惕。
    “【命运之卵】牵涉的层级过高，致使他原本的目标根本没有那种层级的见识和累积去意识到它的不凡，而一眼能够认出，又或者听到他们后续提及永生之秘后意识到不对的那些存在，现今的他们又根本无从抵御。”德奥一面摇头一面从回升的吊篮里取回了新的纸条，瞥过一眼后又丢了张新的进去，“恐怕直到现在，亚德维尔也没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不过能在这种情况下果断脱手，也算是免去了后续可能的算计。”
    假使国王未对利斯特王子的作为起疑心，安森特里维就那么平稳地活到了利斯特继承王位，那么作为受新王信赖的贵族，他在赫尔斯多林家族内部的地位必会水涨船高，在有国王撑腰的情况下，多得是说服或威逼年轻的公爵交出【命运之卵】的机会，假使安森特里维死在新年夜宴当晚后成功引起了世家对普林赛斯的疑虑，那意识到世家敌意的利斯特必然会别无选择地更加依赖黑噬，他们那时再索要【命运之卵】，利斯特应当也会想尽办法满足。
    这样看来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最好的一种了，安森特里维虽然被杀，但却暴露出了黑噬的意图，而国王也干脆利落地选择了世家，没让黑噬有可乘之机……杰纳垂着眼睛思索，临风公爵有不小可能直到现在都没意识到这一连串的问题是因为那颗【命运之卵】所引发的，但他还是因为急需活钱填补遗产税的窟窿干脆地将之脱手了，哪怕并非有意，也确实可说既保证了自家的安全——哪怕是暂时的——也挫败了黑噬的意图，更给了世家从中插手进而挽回态势的可能。
    “所以那个所谓的永生之秘是指什么？”杰纳皱着眉头问道，“那应该并不是一份兽王的凝集……不然即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我也多少应该有些感应。”
    等待吊篮重新升起的间隙里德奥看他一眼，旋即露出思索的神情，像是在思考要如何说明，反是杰纳身边的艾克蕾尔，轻轻吐出了一个词语。
    “契机。”她说。
    “……什么？”杰纳没能从那个词里听出太多具体的东西。
    “据说那枚宝石、呃，应该是那枚卵会提供一个契机，”艾克蕾尔解释道，“当那个契机来临的时候，先前持有或者保护着那枚卵的生灵的愿望将被听取……无论是永恒的生命无上的力量还是无尽的财富，那个契机都能给予。”
    “……跟实际情况也算得上是相差无几。”杰纳还没发表意见，还没想好如何解释的德奥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杰纳顿感诧异，哪怕将其视作夸张的形容，这种说明依然不能比诈骗更加诈骗了，一个延续了几千年的公爵家族居然会信？而德奥居然还说这跟实际情况相差无几？
    艾克蕾尔的面上也显出惊奇，显然先前她也只是当个夸张的故事听取。
    “只不过相差无几也并不意味着就不需要有任何顾虑就是了，”德奥苦笑一下，“只说最简单的，即便那样的存在真的能够随手给予这样的东西，也不意味着真的会情愿给予，然而后世流传下来的多是这样的美名……那么那些提了过分要求，或者想要更进一步长久利用的那些案例呢？是真的从来没有发生过吗？还是因为某些原因不会为人所知，所以从未记叙？”
    杰纳跟艾克蕾尔一道沉默下去。
    “而且就算持有者足够理智清醒，那个所谓的契机，也不会是那么容易就能等来的东西，”德奥取出吊篮中的纸条瞥了一眼，又匆匆写了张新的进去，“临风公爵家族拿到这枚【永生之卵】至今已经七百多年过去，已经不知熬死了多少代的公爵以及他们的子孙后裔，可那个所谓的契机呢？有谁真正见证过它的存在，又有谁能真的这么一直等下去呢？”
    这也不失为亚德维尔会果断放弃的重要原因。
    耳边链条被绞盘带动着运作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然消熄。
    德奥面前的吊篮也顺着那条联通地底与包厢的甬道缓缓地升回原位，不再挪移。
    见吊篮回归原位，德奥将手伸了过去，随即动作轻微地滞了一下，将手臂抽回的时候，杰纳跟艾克蕾尔都看见了一把造型老式黑色的钥匙正被他捏在手里。
    得手了？虽然已有预感，但在看到那枚钥匙的时候，杰纳依旧心头一提。
    “……这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轻易。”德奥将钥匙放在手心端详了片刻，旋即似笑非笑地低语一句，“或许该感谢前面横插进来的乔勒安之剑……很大程度上替我们削弱了竞争对手的底气。”
    单就是拿下了乔勒安之剑的那方势力，大概率就已失去了再在【命运之卵】上与他们竞争的必要和底气，而预先给出过的惊人的价格，也足够令潜在的竞争者失去竞争之心，毕竟他们已经知晓场中有一方甚至于多方的财力要远远胜过他们其余，一路抬价上去也注定拍不到不说，还有风险在心理预期以上的价格砸在自己手里。
    “莎瑞。”端详完毕之后，德奥轻唤一句。
    舞台上的少年将那枚宝石收好之后，原本立在包厢边缘望向下方舞台的莎芙瑞娜便已将目光收回到了包厢里，听得德奥的呼唤后，她无声地往德奥的方向走了几步，将德奥递来的那把老式黑色钥匙接进了手里，随后另一手也轻轻覆上，白光随之从交握的掌心漫出，又丝丝缕缕地明灭着蔓延出去。
    杰纳并不能看出莎芙瑞娜正在使用着的是怎样的魔法，但【罪心】鲜明的搏动已是明示，那必然是某种与凶兽之名相称的能力，只不过没有夜宴那晚的强烈进攻性与毁灭性，所以这种搏动也就仅仅只是搏动而已。
    片刻后莎芙瑞娜掌中的白光熄去，她松开手，无甚兴致地瞥了掌中那把平平无奇的黑色钥匙一眼，随后向着德奥伸出手去。
    德奥见状伸出手来，从下方托住了莎芙瑞娜的手，片刻的肌肤相触之后，德奥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皮质小包放到了她的手中。
    在德奥收手回去之后，莎芙瑞娜猛地攥紧了手，无形的风随即将那只做工精美的小包撕了个粉碎，随之遗留并被风托起的，只有原本被装在其中斑驳闪烁的淡红浓绿。
    莎芙瑞娜静静地注视着那些被风托在她掌中的各色晶石块，某一刻手掌再度握紧，随着白光闪烁“噼啪”一响，骤然出现又骤然消隐的电光火焰与流风似乎破坏了托举着那些晶石块的微风，不过那些晶石块依旧平稳落回了她掌的中，只是变得像是冰块一般，已然褪去了所有的曾经有过的色泽。
    随着那“噼啪”的响声仿佛被狠狠攥了下心脏的杰纳慢半拍地吐出口气来，看着莎芙瑞娜操纵着那些新鲜出炉的无质晶石化作白色的羽流，数度织缠拧合，不知是在制造或者调整些什么。
    ——所以尽管觉得那种对【命运之卵】的说明不像真的，但对于是否真的有某种力量能做到那样的事，杰纳是从未怀疑过的。
    毕竟能给予那样事物的存在，他已经见过不止一位了。
    但也正是因此，他才更觉疑惑。
    “达伊洛又是为了什么才要寻求这枚【命运之卵】呢？”他看向德奥问道，“难道院长阁下也会对那个所谓的契机感兴趣么？”
    明明除了“永恒的生命”之外的事物，德兰都已经切实地拥有了。
    而参照《王缄》以及世家的观点来看，“永恒的生命”这一项，极有可能是因为初始之王拉芙拉希娅·德兰分割与丧失自身权柄才失去的。
    也就是说，在王庭重建权柄回收之后，不难重获。
    “当然不是了，”德奥并未将视线从莎芙瑞娜指尖那团不住织缠着的白光之上挪开，但还是笑着否认了。
    “——达伊洛所为的，不过是给那个契机一个契机罢了。”
    在向杰纳的方向伸出手来的同时，他声音轻缓语气平稳地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