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三百七十三章:遗迹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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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翎伊始,在东域有个沿袭了王朝年号的叫法,青翎元年。
    祭原本觉得她已经将可能的时间确定到足够精确,她从菲尼尔的口吻断定当时世家还未建立,德兰依旧统治林域,又从罹辰确定大致是在末代的洛玻雅·德兰治时,虽然罹辰在洛玻雅之前也曾侍奉过两代德兰之王,但他终归是在洛玻雅治时生活的时间更长,长到他因那场血雨劫难死去。
    没想到杰纳给出的时间更加精准,现在是青翎7745年,也就是说安塔西记忆里的那件事,发生在七千七百四十五年之前。
    至于那个契约,不仅祭知道,世间大部分人大概都知道,不过也仅限于知道了,甚至杰纳说的那句话,就是各地历史对那个契约也对青翎这个纪年的开端的唯一记叙,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契约的内容是什么?各方都有谁?为什么叫青翎?仿佛没有任何人知情。
    “……你怎么确定?”她多少犹疑。
    “记忆里他们所在的地方应该是斐拉涅尔宫,外号叫巢城,在如今的贝尔兰大公国境内,离普林赛斯和第十一森之世家伊格特兰德的希尔芬半岛都很近,这个地方不管是对世家还是对其他魔法师而言都很特殊,青翎伊始的契约也一直声称是在那里签订,从时间和列席的几位来看足够确定。而斐拉涅尔宫自身,至少在西境很有名,”杰纳似乎有一瞬微妙地想笑,“至于为什么有名,你应该也看到了,为了造那座宫殿挖空了一座山的核心,只保留了少部分雕成那些柱子和正中那座并不算太大的建筑,因为高度过高,开凿出的山壁又过于平滑……”
    听起来应该是个很壮观的建筑啊,可惜安塔西的视力太差了,稍微远一点就什么都看不清……祭正无言地想着,就听杰纳继续道:
    “……导致即使是一阶的魔法师,也基本飞不上去。”
    啊?祭直接愣在了原地。
    敢情是因为这个有名?
    杰纳似是忍笑般点了点头。
    “别的地方我不知情,但在西境,有不少魔法师会在成为一阶之后尝试飞上去看个究竟,当然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失败了,即使是理论上最擅长飞行的风系精专也一样,因为高到一定程度之后即使是风也很难再产生升力,所以绝大部分的一阶也上不去。”
    所以安塔西才会嘲讽前来参与的人类,问他们上得来吗……祭一时无言。
    “不过终究还是能上去的吧……不然那个宫殿要如何建起?还有罹辰旁边有位人类女性,虽然也存在她是被罹辰带上去的可能性……”祭皱着眉头思索,不是太确信地道,“就算其他人不能,世家应该也可以。”
    “这个确实。”杰纳收敛了笑意,“虽然很少,但确实有人能上得去,想必也很吃力,世家自然早千年前就上去看过不止一遍了,没听说在里面发现过什么东西。人类以外,像月鹫和骸龙这样天生有飞行能力的魔物只要有兽王水平,基本就都能上得去,人类中反而没有太多共性,当然他们都是当世最顶尖的魔法师这点肯定,再有就是世家之中,轮转临世的王族们,哪怕只是半身,都能凭借翅翼轻松上去。”
    祭听得怔了怔。
    “第二任至尊也去过,不止一次,”杰纳笑意很淡地补充了一句,“也就是说如果你成为了第三任至尊,也能飞得上去。”
    祭对此感触不深,反而是杰纳提及第二任至尊楠焱炽去过不止一次这点让祭有些在意,如果那里空无一物,他又何必前去?可世家时有更替不是唯一,如果真有什么东西,也没可能传不出一点风信。
    想到这祭心下忽地一动。
    “第二任至尊会去,是因为知道那里是契约签订的场地?”
    楠焱炽出生的时候,距离契约签订已有六百余年过去,得知详细想要探查也算常情。
    “可能,”杰纳没有肯定,“但更大的原因可能是,斐拉涅尔宫是由第一任至尊建起。”
    祭心下的震惊一时难以言语计,第一任至尊出身西境,尽管确有他周游世界以联合各方的记叙,但那之后他的活动和统治地域大部分还是在西境,因此西境有他的遗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那毕竟是久远年代的事情,久远到与德兰的初始之王拉芙拉希娅同期,到了如今,大部分号称跟第一任至尊有关的遗迹大多只是和他的某几位后人有关而已,鲜少再有什么是他亲手留下亲自建起。
    或许正是因为当世的绝大部分生灵都无法触及才能保存至今……祭忍不住想到,在第一任至尊和第二任至尊之间的漫长间隔中,西境的君主们很难容忍有这样一个强大而过于知名的魔法师如同象征一般留存在所有人的心底,因此除了被少数繁盛的后裔们保护下来的那些,更多与第一任至尊相关的事物都已被尽数抹去。
    没等她出言追问详细,杰纳忽地偏了一下脑袋望向西南方向,没过多久祭便听到了落叶粉碎的声音,苍白的雾气倏忽搅动,一道比雾更浓、比霜更重的白影已然穿过深秋的林地到了眼前,正是祭夜里在湖边所见过的那只巨大的雪狼,即使是四爪着地的情况下也比祭高了不少,遍身的白毛不带半点杂色,而眼瞳呈现出一种幽邃而深暗的灰色,它围着两人像是有些焦急地转了好几圈,直至杰纳抬起手才刹住脚步,顺从地让杰纳伸手从它的鼻骨顺到眉心。
    两颗做成耳夹的米维罗心脏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传递来的意念不再那么破碎难组,杰纳很快弄清楚了它是在带着城庭的人去营地的路上感受到呼唤直接过来的,好在苍月会在河边驻扎得已经够久,依达法拉们显然清楚出问题的是他们了,狼的带路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确认过来的一路上没再有什么不对之后,杰纳走到狼的身侧回身向祭伸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这动作反倒让祭略显愕然地止了步。
    “我们……骑着它回去吗?”祭下意识地去望狼的神色,“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按凯瑟琳的说法,雪狼平日是驻守西恩特林域的,显然是能力不弱也能交流的魔物,而这样水准的魔物是不能像那种意识更低的魔物们那样被训练来驮负载人的,就算偶有强大的魔物愿意担此职责,也多是出于对特定对象的敬意或屈从,是不会接受旁人如此的,而且这种关系的结成,一般只会发生在极强的魔法师和极强的魔物之间,魔法师弱小则魔物不会服从,魔物弱小则魔法师不需要它的服从,因此向来都是异常罕见的。
    而她出言质疑的时候狼也静静地望向她,那双深灰色的眼瞳就如同镶嵌在深雪中的湖泊,祭莫名地从它的脸上看到了审视,甚至异常地认真着。
    杰纳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一便是依达法拉的狼王们恐怕每代都是兽王,血系延续下得以保留的智慧远比一般的兽形魔物要多,另外就是他跟狼的关系不是主从而是协作,在狼视自己为登上狼王的唯一通路的情况下,只要讲明利害和前因后果,很多事情都可以协商,更不要说是现在这种可以说是紧急的情形了,他确信狼绝对闻得到他们两个满身的月鹫气味,知道他们是刚从月鹫的手中逃离,还称不上是完全的安全了。
    眼见狼在审视之余还动着鼻子用力嗅闻,祭便也抬起手来递到狼的面前去,手背上被喷上一片狼呼出的热气,那双深灰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终在片刻后垂了垂头,算是肯定,祭这才稍稍放了些心,杰纳见状笑了一下,翻上狼的脊背,然后把祭拉到自己的身后坐定。
    狼先是在林间慢慢地踱着步,不时四处嗅闻确定前路情形,找准方向后开始慢慢跑了起来,杰纳攥着对方脖子后面的长毛,而祭则抓着杰纳的斗篷边裾,小心着不要掉下去。
    “我们回营地吗?”祭问得不是太确定。
    “嗯,”杰纳在呼啸而过的风中应了一声,“先确定一下艾瑟斯和兰希现在的情况,如果他们还是无法在短时间内移动的话我们就回去,剩下的会有人处理,不过需要接应。”
    祭并无异议,秋叶和霜色在她视野里拉长成无数泛灰的线条,裹挟着霜与雾的寒意。
    
    维尔莱特·艾瑟斯在深黯的夜色下醒来,仰望着漫天似被瘴雾遮隐的繁星。
    他缓缓支起身体坐了起来,活动着手脚关节,打量着自己身处的这片区域。
    与深林与河滩都不相同,这里没有月色,也无鲜活的生命气息,如同一片永夜的原野,只在极远极远的地方,地平线附近泛着隐隐的白青。这线微薄的冷光令他不致视物不清,令他看到原野上柔缓的起伏和凌乱的堆积,只是东西大多都看不太出原有的痕迹,似乎只是无用的砖石瓦砾,有些则是粗糙的碑和塔样的东西,似乎曾有人在路过时仓促堆砌,却因年代久远,雨蚀风销下难见最初痕迹。
    维尔莱特站起身来,没有去观察那些可能是人或者是其他什么有智慧的族类堆出的东西,他抬头仰望瘴雾后半消半隐的繁星,前后左右各走了一段距离,最终选定了一个方向,缓缓而行。
    此后他时不时抬头确认,见头上繁星愈发密集分明才算是彻底放了心,脚下不由走得更快了些,整片原野都呈现出一种鲜明但深黯的冷色,似乎也无规律和标志可循,但维尔莱特穿行其间,却似乎并不忧心。
    随着头上的繁星渐密,原本稀薄的瘴雾也逐渐厚重不明,维尔莱特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很多时候都要停步来重新校正方向才能继续行进,就这样又不知走了多久,他忽地远远地听到了水声。
    这声音令他心中一动,赶忙循着声音靠拢过去,瘴雾笼罩着的河滩中心,流淌着条湍急却意外清澈的河,每当到水流稍缓处和水花溅起时,都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碎光明灭其里。
    河流的流动方向和他行进的方向相反,他正往河的上游行去。
    这条明显异样的河在此时成了他最明确的参照物,他自此便沿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上行,但始终都有记得未离河水太近,直至河上的瘴雾愈发浓厚,直至河滩上已有白霜凝集。
    他停下脚步张望一圈,随后转身,背对河流朝侧方慢慢行进,水声在他耳畔远去,而脚下的霜痕始终不曾绝尽。
    不知又走了多久,他忽地影绰看到雾气中出现了一道庞然的影,一顿之后步伐骤然加快,没用几息便穿过雾气,抵达了预定的目的。
    那影子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任何可能的建筑的残余,甚至也不属于原野上偶然可见的类似遗骸的东西,那是一条蛇——一条极其庞大血肉丰盈的、银色的、隐约虚幻的巨蛇,它此刻正将身体盘绕成了几圈,并把头部搭在最上方安静地闭目休憩。
    这或许是整个原野上,除了维尔莱特以外唯有的活着的东西。
    维尔莱特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在贴近蛇垂下的脑袋附近伸手轻触它生满了虚幻银鳞的巨大身体,然后在它的身旁跪了下去。
    “老师。”他轻轻叫出声音。
    人类的话语弥散在原野永不消散的瘴雾里,原本休憩的蛇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与它虚幻的银色鳞片不同,它的双目是凝实且竖直的金,维尔莱特只觉得手下的鳞片开始游动起来,如同冰冷的宝石汇成河流奔涌不息,虚幻的金瞳巨蛇高高地竖起身体,它的头部远远庞大过一个成年人的身体,支起身体的时候几乎要触到瘴雾之后的繁星。
    跪在它身边的维尔莱特扎下脑袋闭上了眼睛,直至那远望着河流极尽的缓缓巨蛇收回视线,猛地张嘴朝下方的渺小人影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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