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三百五十七章:绷断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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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挤出人群之后并未冒失地在营地内四处走动。
    她在人群之外临近大帐门口几只零散的木箱之一上落座,原本坐在这里的都是等候帐内医者处理的伤者,随着部分处理结束的伤者被转去了另一顶帐篷内的医疗处,杰纳又在帐内开始施展那种只是听要求都觉得复杂高级的治愈术,伤者中重些的已被转去帐内,轻点的则都勉力挤去人群里看了,以致帐门内散落的众多木箱上,竟是没几个人了。
    祭完全能理解这种复杂魔法对普通魔法师的吸引程度,毕竟即使在普世的魔法师中,能像她、阿德琳娜还有凯瑟琳这样的世家孩子般从幼时就开始进行全套的魔法教育的魔法师也是少数,更多的没有家族背景也未得到看中资助的魔法师,只能从其他魔法师的口耳相传以及一些难说是否谬误的书籍中得到一些咒文和魔法的记录。运气好些的尽管磕磕绊绊也算是走上了正途,运气差点的一事无成都是轻的,在各种错误尝试里殒命也不是少数,还有更多的魔法师生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力量低微的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发觉自己的特殊,力量强盛的在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无章法的宣泄中制造事故,因此自戕或被处决的情况,也都是有着切实案例的。
    学院的珍贵也在此处,这里常驻了不在少数的一阶,以及自人类对魔法展开研究后所得出的绝大部分成果,虽不能保证每个从这里离开的学生都能成为二阶乃至一阶,但终究不会令他们走上弯路,而对此做出保证的则是世家——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最长寿也最强盛的魔法势力。
    这也是为什么学院出身的魔法师在外界也颇受追捧,因为他们是“权威”,是“经验”和“正确”的集合,即使在同等天赋同等阶位的情况下,也总是学院出来的魔法师更具效率,更少谬误。
    在学院之外的地方,各国的贵族和各大势力,以及那些能被称之为魔法家族的家族们以预收养子和下属的形式来培养无血缘关系的魔法师,更多无背景的魔法师想要提升仍旧要靠师徒的方式得到传承,只是有精力也有善心将自己一生所知所学尽数教授给自己无亲缘关系的学生的魔法师同样也是少数,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得到足够真实可信的记录或是有经验者的点拨,都会是为数不多的、能令自己更进一步的机遇。即使更多时候的有经验者并不会做到一对一的点拨和讲解,但仅是允许观摩的情况下,也极有可能从中学到点什么,毕竟他们中的不少人连自己念诵的咒文的具体含义都不清楚,就更不必提其间的张弛节奏了。
    据说世家建立伊始的时候,初代的族长们也以部分自王族们那里得来的知识为报酬吸引魔法师加入,在看过倩曼的《王缄》残章之后,祭相当怀疑初代亡灵世家族长西莉丝·杜德丝的丈夫所为的就是这个,毕竟能令一个有家族传承的魔法师抛却原有姓氏的东西绝对不多。
    祭坐在能被帐布掩去大半冷风的影中,隔过灰色的帐布可见人影和不间断跳荡的光火,他们先前烘烤着湿透衣物的篝火旁此时正坐着几个跟在她后面一道出来了的年轻女魔法师,她们去到外面的时候祭有看过一眼,从衣饰和面容上基本确定她们要么身后有家族势力支持,要么所擅和言明自身构成风与火的杰纳毫无重叠,自然也就不必留在帐内去看什么新奇“风景”了。她们此时正坐在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即便祭并未专门去听,可三阶的感知终究不是摆着看的,好在她们聊的也多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内容,祭被动听着,权作打发这点等待的时间了,无外乎是讨论杰纳是什么身份,相貌是自己几人看了也要楞一愣的程度,还有他的外表与真实年龄是否符合,为什么瑞雅尔先生会对他客气到那种程度等等等等。
    当中也有讨论“依达法拉”这个姓氏的,只是在座的几人均表示没有听过,也有猜测他或许是从对面的学院来的,但她们几个明显没有在学院就读过,因此也无法求证。因为终究只有这点短暂时间内的表现,她们很快便没得聊了,随之便将话题转向此次巡猎,聊起苍月会此行的大纰漏,聊起援军何时抵达的时候倒不是过分关心,唯有的有表现出些忧虑的那个被同伴轻飘飘地一句“瑞雅尔先生还在呢”堵了回去。
    听起来不知道温特妮丝和瑞雅尔是一阶的只有学院来的他们几个,温特妮丝这样的凶兽相关异血家族成员暂且不提,瑞雅尔·特利特在北境或者是阿洛玛贝尔境内似乎是有着不弱的声望的,包括他之前处理那个干涉杰纳的壮汉的时候,那种轻描淡写的姿态在祭看来也是切实做过上位者的,不,不如说一个一阶却不是上位者才是更引人奇怪的事情。
    但这点就让祭觉得困惑了,如果说温特妮丝参与巡猎是因为身为月鹫家族的成员要追回这位失去理智的兽王,或者藉此再做文章以完成某个图谋那还算是说得过去,可这位瑞雅尔先生呢?他似乎和他姓氏代表着的特利特家族联系不算紧密,毕竟按他所言上上代的红院监督生斯坦妮安娜·特利特将是雪蛇家族的新任当主,如果他在雪蛇家族中地位同样不低,没道理同下任的当主不熟络。而且即便他能代表雪蛇家族特利特参与此次事件,以特利特家族的家势应该也是无法同阿尔特相较的,毕竟作为两族血源的凶兽一个排在十三一个排在十一,一个死去万年有余,一个死期半年距今,比起已经无冰蟒之名的雪蛇,还保留着最接近凶兽本身的月鹫在面对特利特家族时无疑有着压制力。
    这种情境下的瑞雅尔先生还跟阿尔特家族唱反调是从哪里来的底气?即使他现在未作任何动作,但真的如他们预计的那样全然不曾参与进这件事情里?或者说如果阿尔特家族有所图谋的成员还潜藏附近,为什么不在瑞雅尔先生做出阻挠的时候出手破坏他的布置,而是任凭他撑起一个对阿尔特家族成员有效的防御领域?是因为瑞雅尔先生身份特殊,他的安危会激起一些人的激烈反应?还是这一切仅是他们想多,阿尔特家族没有图谋也没有后续,如今只是单纯失掉了对局面的掌控力?
    ……又或者他们依旧有着把握,能绕过瑞雅尔达成他们的目的?
    祭正在脑袋里一团乱麻地想着,忽然感应到有此前并不存在的火焰出现在了人群围拢着的帐里,灵占术——也就是炎灼之术的修习提升了祭对火焰的掌控和知觉,她很快便感受到了那些火焰在外力的作用下不复暴戾,转变为了更加舒缓更加温和的东西。
    她猜得出这是杰纳要用的那个魔法完成了准备已经开始施行,随后她便感受到风,并非是灵觉和元素上的感知,而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气流,仿佛那个正在运作的魔法正在大力吸积。
    祭听得帐外那些年轻的女魔法师们发出轻微的惊叹声,偏头去看时才见到人群之内目所不及的地方已有纯粹柔和的白光和看不出完整形体的东西亮起,正是那些东西令风不断向内涌去,裹挟吸聚着相应的元素和魔力。
    耳边忽地响起一声“铮”的轻音。
    祭微微一愣,并未放过这个声音,因为这并非帐内魔法产生的响声,仅从那一瞬间的声响判断,祭觉得声音的来由是在更高的某地。
    祭想起杰纳跟阿德琳娜所言,能飞的月鹫能在营地上空更高的位置发动攻击,不妙的预感升起的同时,心跳难以遏制地快了些许,可直至第二声“铮”的声音响起,祭也未见到帐外的地面上银辉遍地。
    片刻后又是第三声,有了准备的祭确信声音的来由确实是在帐外的某个高处,甚至这声音她还算有些熟悉,雨雾节时荒涧之底,蒲凌静曾保护着她一路与涧底的游影战斗,当时伤势很重状态极差的她没办法在战斗中保持琴弦的形体,支撑不住绷断算是时时会遇到的事情。
    这个声音跟琴弦绷断的声音很像,但是要沉闷一点……似乎因为绷断的东西不如琴弦坚实锋利,祭默然想到,悄悄起身向帐外探出半个头观察情境,篝火前的那些女孩子们还在谈天说地,正提及几日后的三阶评定,似乎营地内有几名猎人要借此机会在学院进行评定。伴随着又一声“铮”的轻响,祭确定她们要么是没有听到,要么就是被彼此的话音遮掩并未听清,考虑到感应里她们中有着与自己同阶的三阶,祭暂且排除了后者的可能性。
    又响过一声之后,祭深而缓地吸了口气,慢慢地抬起头来,往声音传来的营地的上空看去。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好看见一只隐藏在破晓前天色里的巨型怪鸟,或者更干脆的一张血盆大口或者一轮白月似的眼睛,可她一点一点地仰头,既未看到羽毛翅膀,也没看到鸟喙和眼睛。
    她怔愣地望着空茫一片的营地上方,那里没有任何东西,仅有已然显现些微白意的暗淡灰蓝色天幕。
    就在她这么带着疑惑望着天空的时候,又是一声“铮”,那是什么东西绷断的声音。
    这让祭的眼睛顿时一眯,目光准确无误地地望向绷断声传来的确切区域。
    她确信那里确实有什么东西。
    就在她努力窥看的同时,无数汇聚于一的、细细的白色光流在她的视野里显形。
    祭怔了怔,那光流她并不陌生,之前瑞雅尔取出那片月鹫羽毛并使用温特妮丝的血液激活时,她和升入营地上空的羽毛之间就有这样的白色光流相联系,并且之后瑞雅尔带回的那些遭受异化的猎人们身上,也升起了这样的光流并汇聚向那片月鹫的白羽,只是比起拥有着月鹫血统的温特妮丝身上升起的那些,要更加的不明显和纤细。
    那一眼无法数尽的、时有绷断的纤细光流如同纸伞的伞骨,而它们于那片形似微缩的白月的羽毛处交汇于一后又直直贯下的那一道则如同伞柄,连接着仍旧躺在营地空地推车里的温特妮丝。
    那应该是……应该是月鹫的羽毛收回己身力量产生的通道……祭有些不确信地打量那些光流,正在此时,又是一声“铮”地轻响,她视野里形如收拢的纸伞中的一根“伞骨”猛然绷断,似乎之前就已经被拉扯到了极限。
    光流并非在绷断之后就了无形迹,它们在垂落的同时便开始了粉碎,一息之后就化成了无数的、闪烁着的莹莹细屑,如同一场闪光的雪。
    祭面色难看地注视着那些细屑飘飘洒洒地落向地面,落到或倒塌或支起的帐顶,落到行走其间的猎人们身上,落到那些在篝火前说笑着的女孩子们的发梢和头顶,她们中的某个女孩子似乎事先藏起了面包糖果一类的东西,此时正分给伙伴们权作这黎明茶话会的点心,祭看着她们吃下了那些沾染了碎屑的食物,看见落在她们皮肤上的碎屑轻微一闪,融入其中然后消匿形迹。
    仍然有风涌向她先前所在的帐篷,涌向那个魔法生成的东西,在绷断声里不断有碎屑落下,又不断有碎屑被风裹挟,涌入人群聚集的帐篷里。
    是那片羽毛到了极限?还是出了什么其他的问题?祭心下一片凉冰,但也清楚绝不能因此回到帐内叫停术式,因为那必然令那位伤者跟正在施术的杰纳遭受极大的伤害,况且他们此时应该也已经沾染了相当多的碎屑,即使叫停也无法解决问题。
    去通知瑞雅尔吗?他应该是营地内目前唯一的一阶,可是他生为异血,即使因为某种祭暂且不知的原因一样无法直观地目视到这些碎屑,也不该对另一种魔物的力量的侵入毫无知觉才对。
    他也是异血啊,他真的可信吗?
    如果他是阿尔特家族的合谋者,告知他会不会提前引爆问题?即便自己和杰纳因为有光魔法的构成能在一定程度上免疫月鹫的异化,可剩下的那些人呢?还躺在医疗处的维尔莱特和凯罗莱雅呢?
    此刻她只庆幸阿德琳娜去追那位试图偷东西的维利安先生了,如果她回来时营地内已经只剩下残局,那么至少她还有可能回到学院,将这里的事情报知给学院报知给愈之世家。
    此外她还庆幸倩曼给过自己保证,保证自己必然成为至尊,换言之就是在成为至尊之前,自己不会迎来死局。
    想到这里,她有些僵硬地挪动手脚,一步一步地往那辆半高半低的推车那里行去。
    那些闪光的细屑落到她皮肤上的瞬间,便随着轻微一点火星消湮无形,看来能使用光魔法的魔法师在这方面有一定的抵御能力,这无疑让她更添了几分面对的勇气。
    她的身后光影明灭,人头攒动,她的身前人来人往,篝火在地面上勾出幽暗的闪烁的影。
    她行走在这场微光闪烁的细雪里,在不住被烧灼着粉碎的细屑的笼罩下她渐渐找回了自己的手脚,步伐如常、仅是表情有些僵硬地走到了那辆推车的正前方。
    瑞雅尔·特利特留在这里的凝形并未因她的靠近显出身形。
    祭看到一只手,一只修长、白皙且线条优美的手,没有任何辛劳留下的痕迹,毫无疑问地属于养尊处优的少女的手,中指抵住拇指,仿佛想要弹去什么东西。
    伴随着“铮”地一声轻响,即便不抬头祭也清楚,营地上空,又有一条白色的光流因此绷断,并在同时粉碎于半空,粉碎成无数荧荧发光的碎屑,飘洒着散布于整座营地。
    而她也无法抬头,因为她再度浑身僵硬。
    靠在推车里的正是先前因为兽王的污染而失去了意识的温特妮丝·阿尔特,【骸骨之廊】排名第十一的月鹫安塔西的血裔。
    她满头浅银色的长发已经重新编好,即使在无月辉笼罩的黎明里,仍旧笼罩着某种形似月光的、柔和而皎洁的光晕,如同盈满月辉的长河蜿蜒进破晓前的黎明。
    与先前那位盘桓营地上空的兽王所铺展的领域同一。
    温特妮丝望向祭,颜色浅淡的瞳中盈满笑意,她的面颊光洁脖颈修长,肤色白皙,遍身上下不见一丝一缕的白羽,没有留下一毫一厘的、被兽王污染的痕迹。
    “我刚刚还在想,你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件事情。”
    她的声音温和缓轻。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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