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一百九十八章:擒获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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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纳·依达法拉并没能理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充斥血肉的酸痛像是从头顶涌出,沿着血液骨骼扩展到全身,整个人都绵软到没有半点力气,这让他回忆起了自己前两年的那几场高烧,烧到浑浑噩噩,烧到全身的骨头都跟着疼痛。
    但现在的情况又跟单纯的发烧情况不同,思绪虽然跟身体脱节到让他想要抬一下手指都要隔开两三秒,但内在的意识和思路都还是清楚的,足够让他意识到他正被人扛在肩头在无人的林中迅疾穿行,因为那人的骨头硌着他的胸腹让他又是疼痛又是反胃,耳边除了风声还时不时能听到草叶和树枝或划擦或抽打在衣袍上的声音。
    这个人的魔力水准应该并不高,二……不,应该只有三阶吧。他一面听着那人随时间渐重的呼吸声一面在心里猜测着,据他所知,在没有经历过特意训练和长期保持,并且擅长魔法对身体没有强化的情况下,三阶以下的魔法师无论从反应速度还是体能耐力方面跟一个身体健康的普通人都没有特别显著的差距,绝大多数情况下,魔力对身体的改变要到二阶才能显露出来。而魔法师的稀缺性则决定了他们的存在就象征着重视和资源的倾侧,除了一些被特意训练用来执行暗杀或者守卫任务的存在外,也基本没有人会在这方面下功夫,即使是在世家内部也是一样的。考虑到这个人眼下的状态应该是逃窜,勉强将他视为三阶也算不上什么低估,他忍受着脑部充血带来的晕眩在心里想着。
    但他心里也清楚,就算对方是个四阶也不意味着他有成功自救的可能,尽管去年白院的主位就在暗示他今年上半年就应该试着参加三阶评定了,大概是对他能在自己之后继承白院主位有着十足的信心,但这并不能改变他受限出身,是个成分纯粹的医者的事实——就算是在不被控制的情况下,他那些能够勉强使出的攻击手段也比不少还没正式入学的见习生都要不如。而眼下挟持他的这位就算水平不济也绝不会毫无攻击手段,能被安排来做接应必然意味着对方有一定的实战经验,更何况他们绝不是只有那么两三个人。
    如果……只是说如果,依达法拉现在就收到了消息并立刻展开搜寻救援,所能依靠的也仅有卓穆尔们的巡查队和受家族驱使的雪狼,前者受限人数,就算打散到最小规模也势必需要二到三人一组,搜索范围大大降低,而后者驱策于狼主……狼主的身份对大多数族人而言也是保密的,这意味着在通报到家主或者其他高位的爱丽丝们之前,就算有察觉到事态不对的族人成功让雪狼明白了意图,也无法自他们那里收到清晰有效的反馈,况且他不认为依达法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收到消息,而扛着自己的这位如果继续保持着这个速度或者有其他人继续接应的话,在家族找来之前,就能逃到西恩特以外去了。
    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说不上有多惊慌,但也清楚正如兄长所言,依达法拉在达伊洛的保护下已经安逸了太久,从根本上失去了对家族周边环境应有的掌控和自保能力。
    对方没有上来就下杀手,那多半就不是为害命而来,相较而言谋财或者结仇的可能性要更大……依达法拉家族安于隐世,极少与外界牵涉,通婚的情况同样少有,无论是外娶还是外嫁,都要同原家族斩断联系。这样看来对方大概率是冲着洛斯罗蒂公爵家而来,或许是那位公爵大人的政敌,又或者和他存在一定利益纠葛的商业对手……但对方既然都追到西恩特来动手了,就必定清楚洛斯罗蒂夫人、自己的母亲璐雅娜·克莱伊的原姓是依达法拉,就算是对这个姓氏及其背后的家族没有了解,也必定知道她同执掌学院的愈之世家有一定的血缘关系,在知道这一重关系后还敢于动手的人或者势力,杰纳一时没有头绪。
    颠簸骤止,耳边只剩下那人哧哧喘气的声音,迷蒙里杰纳感觉那人似乎在寻找什么,小幅度地原地打转,一路上没有听到过水声,但空气里已经有了能明显被感知到的潮气,如果不是离作为边境的河川很近了,就是即将迎来一场雨——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杰纳心头微微一提,如果距离边境很近说明对方有离开西恩特的意图,如果即将下雨,后续的搜查和追踪都会受到影响……或许对方正是预料到了这个,才会选在今天动手也说不定。
    有低低的震颤从那人的肩头传递至他的胸腹之间,杰纳一时之间只听了个大概,似乎是迅速念了几遍用作咒文的短句,一步前跨后他敏锐地感知到了环境的变动,要么是有结界,要么就是有空间的缝隙或者遮蔽……他勉力睁眼看见那人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被拉出一截混沌的暗影,他似乎走上了台阶,然后用拳头砸得大门砰砰作响。
    伴随一道不怎么明显的拖曳声响,那扇门似乎被打开了,灯辉骤亮又骤暗,他似乎被带进了一个黑暗而幽深的大厅里,转过两个弯后有一道向下的阶梯……他正在脑海里勾勒着所经之处的布局,就听到一个有点尖锐的男声开了口,带着一点他不是特别陌生的夸张的腔调。
    “怎么现在才回来!后面的已经解决了吗?”
    这个口音……是西边的?他不太确定地想到,有点像是萨苏利安或者再往南跟奥尔特米亚接壤的那部分地方,唔……之前社交期的宴会上艾伯斯家的一位表小姐因为口音问题被不少其他贵族小姐暗地嘲笑,旁观了全程的姐姐甚至还为这件事专门写过信,所以还多少有点印象……
    “不知道!”正扛着他的这个男人烦躁地一挥手,“班先生只说了让我甩开其他人之后回这里,一阶之间的战斗没有我掺合的份,不过路上也察觉到没有人追赶的迹象就是了。”
    “看来是没什么问题,”那尖锐声音的语气多少缓和了一些,“肖尔大人也在,他可是从杜德丝的那个怪物手底下全身而退过的。”
    “最好是这样。”那人咕哝了一句,揪住杰纳的后领把他甩到一个硬邦邦的平面上,他顾不上疼,一时也无力分辨是地面还是一张巨大的桌子——他连睁眼跟抬头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嗯?不对!”男人霍然一惊,一把掰过少年的下颌,粗暴地拂开散乱的白金色卷发在烛光下端详了片刻,有点惶然不确定地问,“肖尔大人说我们要抓的是克莱伊家的小儿子吧?”
    另一人短暂地嗤笑了一声,“放心,没抓错,这就是他们家的小儿子。”
    “是吗?”那人一面嘀咕着一面扳着杰纳又看了看,“猛一眼看跟个女孩似的。”
    “克莱伊家只有一个女儿,那个女儿没有魔力,没被带回西恩特来,”那尖锐声音带了几分轻挑意味地说道,“至于这位小少爷嘛……长得好看从小就是出了名的,据说是比他的姐姐还好看,”说着又笑了一声,“要不是这样那位蔷薇公爵也不至于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公爵夫人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带着三个孩子回了西恩特。”
    “……不该起的心思?”近在咫尺的人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旋即像是有些震惊地磕绊道,“不……不是我想的那样吧?这是他亲儿子!”
    “不是,但也没差多远。”那人似乎灌了一口烈酒,随之舒爽地嘶了一声,片刻后才道,“今天早些时候的消息收到了吗?伊德罗斯死了,就是风信公爵伊德罗斯。”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迟疑了片刻说,“听说是世家下的手。”
    “这还用说的吗?”那人又嗤笑了一声,“前几天还在莫特斯平原上蹦跶的正欢,转脸就死在了自己家床上,说跟世家没关系,阿尔泽·普林赛斯都不会信!”
    “哦……伊德罗斯的风评是不太好来着,”男人挠了挠头发,“不过这跟克莱伊有什么关系?”
    那人闷笑一声,“听说好几年以前伊德罗斯就跟克莱伊表示过很看好他们家的小儿子,说如果将来克莱伊不想让小儿子从政,可以寄在他家做见习骑士,”他稍稍拉长了话音,“伊德罗斯保证,不会亏待表兄的儿子。”他着意咬重了“表兄”这个词。
    “嘿,”男人低笑了一声,“看样子克莱伊是答应了?”
    “嗯。”尖锐声音像是又灌了一口酒,“当然明面上没有直接答应,毕竟伊德罗斯名声太差,他什么意思整个西境都心知肚明,但据说后来暗地里真做了相关的准备,就差把人送过去了。”
    “然后呢?”那人跟被挑起了好奇心一样充满兴趣地追问下去。
    “然后?然后没了呗,”对方漫不经心地道,“7742年燃湖战役一结束,公爵夫人就直接把三个儿子都带走了,听说之后再没出过西恩特了。”
    “哦……”男人有点失望地应了一声,下半句话还没出口,就是一堆凳子在地板上刮擦刺耳声音,沉重坚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相距不远的地方站定。
    “肖尔大人。”
    “肖尔大人……”那两人整齐地低声见礼。
    “嗯。”来人漠然地应了一声,两人赶忙退开站到他身后,看着那个高个儿男人不带表情地行至桌前,俯视着铺着暗红色桌布的巨大圆桌正中,粗糙而不显眼的灰白长斗篷包裹之下,身形纤细的少年宛若一只已经死去的天鹅一般静静地卧着,一直规整地用红色缎带束好的白金色长卷发散乱地铺展开来,余下几绺仓促地黏附在他白皙的额头和颈侧。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动,但一双暗沉沉的眼睛里,嘲色却是显而易见的。
    “奥瑟·克莱伊已经死了。”他低声说着,像是通知,又像宣布。
    两个下属面面相觑,不敢言声,他们都知道这位大人的成功脱身必定意味着那两个一阶的死亡,这样看起来反像是特意说给那个神志不清的小子听的。
    高个男人等了片刻,都没发觉杰纳有任何可能的动作,烛光下少年一双眼睛微微睁着,依稀可见透出的焰色,但暖光流转之中却不见有任何触动,甚至连他预想中的挣扎和眼泪都没有半颗。
    他顿时觉得有些无趣,静静扭头看了身后负责扛人回来的属下一眼。
    “肖……肖尔大人,我是按班先生示意的剂量用的药,绝、绝对没有多用!”男人有点慌乱地解释着。
    “行了特维希尔,药是我给的,不关他的事。”不等他再有什么动作,又一道声音从漆黑的走廊里传了出来,引得屋里的三个人同时回头去看,几秒后一个从头到脚都罩在黑色斗篷里的男人从黑暗里步出,斜着身子靠在门边,“听说这位洛斯罗蒂的小少爷这几年一直挺体弱多病的,反应比别人大点也在预料之中,没死就行。”
    高个男人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从那人被兜帽遮住的脸上挪开,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和疑惑,来人叹了口气,把兜帽扯了下来,只见从额角到嘴角,一条狰狞深刻的暗红色伤口攀在他的右半张脸上,大约是经过处理,已经不再流血了,但残余的血迹和伤疤本身,仍旧显得十分可怖。
    “罗德勒斯弄的?”肖尔缓声问道。
    门边人点了点头。
    “他呢?”肖尔又问。
    “死了。”那人裂开嘴露出一个渗人的笑来,伸手从暗袋里掏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玻璃瓶来隔空丢出,肖尔抬手接住,只听那人漫不经心道。
    “我赶在他死前取了这个——加上之前的,刚好七家。”
    肖尔皱着眉看了看瓶子里暗红色的血,没说话。
    “别浪费时间了,那个什么院长不是前两天就回来了吗,同为负担浮空阵的达伊洛血裔,罗德勒斯一死,他必定会感应到的。”他前行几步走到肖尔身边,瞟了一眼卧在桌上的纤细少年,轻笑一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明明第二个更合适来着。”
    肖尔攥着装血的瓶子没说话。
    “仪式刀跟圣杯在你身上吧。”旁边人看了他一眼。
    肖尔没应声,一手将手中的小瓶子放在桌面上,另一手则穿过斗篷伸向后腰,拔出一把比手掌长得有限、从刀柄、刀身到刀刃都一片漆黑毫无反光痕迹的刀来。
    “开始吧。”他低声道。
    他掰过杰纳的肩膀,让他改侧躺变为仰躺,漆黑的刀尖抵在衬衫领口,随着手腕的施力一路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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