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七十一章:谒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86  更新时间:19-07-30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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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们的颂唱攀附着某个恒定上升的旋律,在某一刻达到顶峰之后骤然静默,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轻柔且舒缓的女声。当女人的歌声响起时,阶下等待谒见的所有贵族们整齐划一地弯身行礼,就连那位北芸的公主也是相同。祭将目光转回殿上,琳和亚伯一左一右掀开黑石座椅后织入银线的黑色纱幕,一道身影就那样从中步出。
    那个女人——若是祭预估的不错,应当还是个相当年轻的女人,被裹覆在层层叠叠好似乌鸦翅翼的软缎礼裙中,面上还罩着一面细褶的黑色面纱,透过渐现轻薄的边裾只能看到她如朱砂描就的唇与尖尖的、雪白的下颌。她并未如同席上的杜德丝三人一样在礼服外套一件杜德丝的世家袍服,而是披覆着一层黑色的,像是纱又像是软绸的黑色织物,银线交织其间,穿入了白玉欧泊与碧玺的碎石和米珠,纹绣出玫瑰荆棘以及纹章的图样,那精美的织物合着烛火闪烁,如同绸缎于水中荡开,其间纹样熠熠如活物。她一步步行到主座之前,明明穿着看上去那般赘重的礼服,却仿佛行于云雾般轻盈无声,两名祭司迎着她坐在黑石座椅上,女人的歌声随之渐渐息止,而满厅烛火也不再颤动。
    先知并不开口,而阶下已有贵族上前,见礼时称是夜森的某位子爵,携初入社交场的女儿初次谒见。他的女儿生有一头浅亚麻色的鬈发,紧张地随在父亲身后,提裙向先知见礼,尽管她的腰脊挺得笔直,却在细看之下仍旧可见些微颤抖。
    上座先知微微颔首,身旁的琳和亚伯各端一个银质的托盘行到父女二人面前,亚伯端给子爵的盘子上有一只黑蜡封好的羊皮卷,而琳端给那位小姐的则是一枚水晶制的羽状发饰。两人接过赠礼,向先知行礼道谢,随后从旁边退走。下一家谒见的贵族已经跟了上来,夫妻两人照例向阶上先知行礼问安,而琳和亚伯则如之前那样为两人送去先知的礼物——赠予子爵的照旧是羊皮卷轴,而赠予夫人的却是一枚用软垫衬着的宝石。这样来来往往几家过去,无一例外都是出自夜森的。
    祭只好猜测谒见的顺序跟所属封城的伯爵在先知面前的得脸程度有关,她早从琳那里知晓,夜森正是特兰奇家统率的封城。而所赠礼物,祭虽看不出那个羊皮字条有什么名头,但赠给女眷的多是饰品宝石,往往头年进入社交圈的小姐们,得到的都是饰品,有的是胸针有的是项链,也有头位小姐那样的头饰等等。待数位夜森的子爵之后,后面便开始是男爵,从男爵与爵士之类了,祭一开始还试图数一数,最终还是放弃了。
    夜森之后就是月溪,据说是七位伯爵家的伊尔若家族的封城,照旧这样一番行礼赠礼下来,再往后就是荆棘地的怀尔曼家族。祭渐渐提不住精神继续看了,参与谒见的贵族们实在是太多太杂,就是有心去记大约也完全记不住,她侧眼瞧着凯瑟琳借喝果汁的空子打了个哈欠,而隔过夏格瑞瑟,柯蕾莎已经低头开始玩袖子上的缎带了。大人们似乎还耐得住一些,洛欧斐与上首的杜德丝族长仍旧如谒见开始一般坐的端正笔直,祭向下位看去,还看见了第十一森之世家伊格特兰德和第九冰之世家艾瑟斯的代表,从面上大约也看不出这谒见的磨人程度。祭正要收回目光,却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人盯住了,微一侧头便看见隔过冰与森两家,再向下坐着的两人穿着纹有暗紫色火焰徽饰的袍服,经过剑冢一事,祭认出那是拉比德的暗族无疑了。
    与祭目光有所交汇的是两人里的女人,生的一副难以挑剔什么的好面容,长眉纤细入鬓,合了一种素来上位优渥的锋锐气度,她注意到祭看过来,便轻轻扯了扯唇角绽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的意味,叫祭觉得怎么也算不上是舒服。
    祭稍稍皱了下眉头,还没来得及思量这种莫名其妙源自哪里,面前素白一展,阻去了她视线通路。
    “喝点东西吧。”洛欧斐声音很轻,“谒见还要有些时候。”
    祭接了杯子轻轻道了声谢,并未看见另一头拉比德的女人在看见洛欧斐侧身阻隔两人视线后轻轻地“啧”了一声。
    “还真是护得紧。”女人抿了口杯中的甜酒,以心法联结跟男人递话说。
    男人并未应声,只望着前息那袭白衣挡住所有,不知在思量什么。
    “不过也难怪吧,”女人的声音又顺着魔力流淌过来,“若是传言不虚……他们一族的命数,都要挂在这个小丫头身上了。”
    男人还未答话,两人的脑海里却同时响起了“嗡”地一声,直接震断了两人之间的心法连锁。他们在吃惊之余一道抬头,却见立在先知身侧的琳才代先知递过礼物回来,只一眼看向两人,其间携了的精神波动,只含了两个字。
    “噤声。”
    男人的额头不由地渗出一滴冷汗,他竟看不透那女祭司的境界程度!
    寻常的一阶能够做到么?在不惊动两人的前提下捕捉到两人之间的心法联结,不要说是那个前提,单就捕捉联结一点,换是楠焱的长老们来了,他自问都是要费上些功夫的,可那名女祭司——虽说他前夜就认定了她应当是杜德丝家族所出——不仅做到了,还未凭任何术式直接将联结给拆解干净了,恐怕她不仅是杜德丝族内排号前几的一阶术者,于心法的造诣,想必也不可谓之不深吧……
    思及此他一面警惕,一面却有些释然,如果那人真的也是一名晋入归一乃至无心的心法术者,也难怪能拆解掉蒲凌静的琴引列阵了……蒲凌静的琴引心法,于心法世家中即便是她身为族长的父亲也是比之不及的,却这样轻易就被一个外人破去了,但无论他如何思量,都想不出拉比德族中有谁或者哪一系,曾与杜德丝家族有过姻亲血缘。
    时间逐渐推移,七名伯爵所属封城下大大小小百余名贵族陆续结束了谒见,除却某个男爵在下台阶的时候一脚踩空险些摔个跟头外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只是七位伯爵里道尔家族的当主不知为什么没有前来,世家列席对面的长桌上,也确实有个位置是空置的。人们还无暇议论这件事,因为本国的贵族之后,境外的来访者也上到近前了。
    祭本以为排在首位的应当是池小凉——或者说,是陈南珠的堂姐,北芸的承宁公主陈韶,但第一个上前的人却并非是她。
    上前的同样是个极年轻的女孩儿,着一身冰蓝衬着黑纱的曳地礼裙,她异常地苍白且异常地瘦,仿佛终日不曾见过阳光似的,一头白金长发披散颈间,竟比皮肤还多出些活泛的颜色。
    她牵起裙角向上座先知行礼,唇间流出轻柔恬然的音色。
    “白津兰契第二公主阿诗兰,见过达坦纳先知大人。”
    她的声音在谒见厅中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她行礼谢过琳的赠礼返回人群中时,聚在堂下的贵族们看她仿佛如同什么怪物,她只是安静站在那儿,周身便自发空出一大片地方来,而阿诗兰仿佛并未觉察,静静立在原处不为所动。
    这是祭这几日来第二次听到“白津”这个地名,她尚还不理解这个地方意味着什么,只胡乱猜测着她同那位她们曾在晚餐会上见过的白津青年有什么联系,是否她就是琳口中那个不省心的侍主?
    仿佛是要回应祭的心声一般,远远退散开的人群间分出一条路来,祭一行人先前见过的那个青年快步自人群走出,于阿诗兰面前深深鞠了一躬。
    阿诗兰冰蓝色的眼瞳里露出些微浅淡的笑容,并未交谈,也不曾质疑或者嘱咐什么,那个青年于阿诗兰身后微退半步,阿诗兰仍旧关注着厅前谒见,可年轻人的目光,却未曾从公主的背影上抽离过半步。
    这样一番不大不小的骚动,叫祭错过了陈韶的谒见,只看到她得了先知所赠的一只莲花纹状的簪子,退回人群之中。
    再下一个上前的,便是陈南珠了,只见她同样几步行上阶前,提裙行礼,朗声说。
    “北芸济明郡主陈南珠,见过达坦纳先知大人。”
    这句话是用温塞尔古语说的,流利得叫祭疑心她来这里前许是练过了许多遍。上座的先知照旧隔着面纱轻轻地点一点头,琳代她上前奉送礼物,祭瞧见那是一双银丝绞藤蔓纹样的镯子,单看并不显得如何贵重,只难得的是一双镯子各上嵌了八颗浑圆净透的月长石,大小净度齐整到不若天成,这样一双镯子映在烛辉下好似直接镀了一层月华的冷色,合着月长石随光流转的淡淡蓝影,着实惊艳。
    南珠自琳的手里接了那双镯子,讨好地向琳笑了笑,但琳却表现的好似不认识她一般,神情淡淡,转头回了先知身侧。
    南珠碰了个钉子,只得敛了笑容,咬一咬嘴唇,正要向上座先知行礼道谢,却忽地卡了壳。
    不为别的,她只不过是余光一眼看到了拉比德的袍服,留心下一眼过去,好死不死正看到杜德丝一族旁坐着的那三人了。
    那个一阶——那个在来路上随手杀了杨家追杀之人的一阶,竟穿着世家的袍服坐在席上,那徽饰的颜色她自是认得,正是堇青,正是第八愈之世家达伊洛。那个一路上总是爱睡的西境丫头,竟也穿着达伊洛的袍服坐在他身侧!
    尤不算完,那人的身旁,那张她已然熟识了的东域面孔也赫然在侧,东域之人自然不可能是达伊洛,她领口袖口的火焰徽饰,分明是暗红!
    早在阶下是她就听得喧哗,说是此次谒见有楠焱族人列席,她当时还犹疑过在北芸境内不曾听闻有哪位楠焱族人离开极东秘境,全然不曾想到这位楠焱族人,她一早便见过!
    她竟是楠焱!
    南珠只觉头晕脚软,几乎站立不住。
    谒见厅里,一阵近乎凝滞的沉默。
    最终是立在先知身侧的亚伯轻轻咳了一声,南珠这才醒神,只弯下身去,艰难将练好的词句自牙缝里挤出。
    “——谢先知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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