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六十六章:女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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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一行三人当下顶着围坐长桌的贵族们毫不掩饰的打探目光行至席间,随侍在侧的侍从们极有眼色地迅速布置好了餐巾与餐具,顺带拉开椅子好让女孩们坐到桌前,而那位白发的女祭司似乎是一时兴起,只亲切地向着祭招一招手,亲自替她拉开座椅,挨在她的身边,祭谢过她的好意,却也立时感受到了周遭目光的聚集,和几乎要憋不住的议论语句。
楠焱祭并不知道这位她应是从未见过的女祭司为何要对她这样好,她在楠焱时从书本旧籍间有所听闻,入侍先知城的祭司们绝大多数都是达坦纳的贵族出身,自年少时就被送至那与世隔绝之境接受教养和训练,个个眼高于顶,顶尖的高阶祭司们甚至是足以傲视杜德丝家族的大部分族人的,除却先知,他们不会信服任何人,因而绝不会出现如眼下这样刻意亲近或是解围的举动的。
这个想法倏忽一现,立即在祭的心头敲响了警钟——这位祭司,很有可能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不论是因为那些万事无法相瞒的先知的嘱咐,亦或是先行一步的洛欧斐和巴洛森交代的关注,又或者她曾在某时某处见到过自己或者是怜,无论怎样,她应当都是知道的。
被先知发觉了自己随同达伊洛家族离开极东意味着什么?祭捏着入手有些沉重的银质餐叉,一时有些拿不准其间轻重,她对杜德丝家族的了解委实少得可怜,甚至不知道先知同杜德丝家族当权的族人们关系如何,她会不会告诉杜德丝家族,而杜德丝家族于这一次的甄选继承,对楠焱持什么样的态度?这些全部都是未知数。
祭小口小口地咬着那据说是很著名的赛瑟丽茨宫的软点心,心头思绪有如乱麻,入口几乎尝不出什么味道,就算还有余力,也基本都放在跟凯瑟琳短暂突击过的餐桌礼仪上了——譬如餐具不要碰撞出声,切食物时不要割到那磨洗如镜的银盘子之类的,又或者哪只勺子用来喝汤而又是哪一只用来吃甜品,简直如同一场漫长的折磨。
“我来迟了。”
前菜不过几口,身后又一道女声响起,再度引得一众人不由将目光聚集过去,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个穿着黑袍身形壮硕的男人,全然不见方才那道慵懒悠然的少女声音从何而来。那男人走路很稳,直到近前才微微放低身体,祭这才发觉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孩,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大约和楠焱悦一般年纪,一头黑发加上黑色长裙,和侍从几乎要融为一体。男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女孩落了地,裙摆逶迤的间隙里祭发觉那黑纱裙裾下女孩的脚踝有些不正常的纤细,她的侍从腰侧挂着两个剑鞘,一柄是护身的剑,而另一柄是一根镌刻了细密花纹的黑石手杖,女孩借着男人的手跟手杖点地的力量才算是站稳了,挪了两步近前,坐进被侍从拉开的高背椅里。
祭觉得自己盯着看的有些久,当下便觉失礼,适才收回目光,便见围坐长桌的不少达坦纳贵族们都站了起来,神情说不上是恭敬亦或戒惧。
祭一行三人不明所以,正当祭犹豫着是不是也要站起来的时候,手腕却被身边那位女祭司轻轻地握了握,祭回看她时,她只将唇角微微提了提,示意不必。
“大家都坐吧,来迟了本就是我的不是,”少女淡淡地开了口,“还不到雨雾节时候,大家只当是平常餐会就好了。”
一众贵族们或是恭敬或是讨好似的寒暄几句,这才又重新坐回座位里,新来的少女安然端坐,由着侍从替她切好一块香气四溢的樱桃馅饼,而她则淡淡地环视整条长桌,面上一直不见什么表情,只在看到池小凉那有些笨拙地用刀叉方式时,眉头极轻微地蹙了一下。
但她的目光没有任何停留,划过了空置的首席,又转回临近自己身边的人群,双眼在祭垂曳的长发上短暂地定了定,旋即迎住了那白发的女祭司的笑意盈盈。
她的面上终是出现了些微表情,她微微抿着唇,向那位女祭司轻轻点头致意。
这一幕也被几个贵族看到了,虽然席间无话,但多少仍旧有些惊疑,当下便止不住要猜测起这位女祭司在进入先知城前时如何身份背景,竟能同特兰奇女爵有点头承应的交情。
这对祭而言漫长而压抑的一餐在星辰初现时结束了,高脚烛台上燃着的明焰为女祭司的白发镀上一层朦胧华美的金,她站起身来,面上仍含着笑意。
“——那么,这场餐会便就此结束了,还请众位明日按时参与节前谒见,明早照例会有王城守卫引路送行。”
男人们躬身行礼,而淑女们则提起裙摆微微屈膝,侍从撤去烛火桌布,围拢长桌周遭的人们渐渐散去。黑发的少女面上显出疲态,微微松软了身体,立在身后的侍从将她接下,打横抱起。
男人抱着她迈出不过三步,她便喊了停,正好分毫不差地拦在离席正要而去的白袍年轻人面前,年轻人止了步,而少女也自侍从怀里微微撑起身体。
“白津人,”她漠然地注视着年轻人浅冰蓝色的眼睛,“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应当去问你们的先知,”年轻人掀了掀唇角,绽出一个讥讽意味强烈的笑意,“她无所不知。”
少女眼中的冷意愈加浓重,而抱着她的侍从已经抽手按住了腰侧的剑柄。
年轻人似乎觉得这一幕十分可笑,轻嗤一声,掉头离去。
少女垂了下眼睛,拨弄着右手食指上黑石镶嵌的戒指。
“你打不过他呦,蕾丽。”白发的女祭司适时发出声音,带了些调笑意味,却仍含警示之意。
少女停止拨弄戒指,望着女祭司,面上显出些微倦意。
“他是特勒,”女祭司微微笑着,“白津的特勒,一共只有六家三十九名。”
蕾丽雅无声地呼了口气。
“白津贵族的守卫为什么会来这里?”她的声音既低且轻,“他们应当自出生那日就被安排好了要侍奉一生的人,除非侍主身死,不得擅离。”
“就是因为”不得擅离”,小蕾丽,”白发的女祭司眉眼弯弯,“你该知道的呀,不是哪一位侍主都那么省心。”
蕾丽雅许是听出了女祭司话里的暗指,便无声地又往侍从怀里缩了缩。
“我累了。”她的声音有如叹息。
她的侍从得了命令,只向着那位祭司致意后,便抱着少女大步离去。
祭一行三人不及走远,便看着这般一幕,意味不明。
“真是好运气,”池小凉低声嘟哝一句,“这才第一天呢,就撞上了特兰奇。”
“特兰奇?”凯瑟琳捕捉到池小凉话里不甚标准的字音,“是……达坦纳的七位伯爵之一,夜之森的特兰奇么?”
池小凉微微撇了下嘴,还不等开口,抬眼一看,便又把嘴巴闭紧。
祭后知后觉地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那名女祭司向她们走来,仍旧笑意盈盈。
“荒原上的晚风可是很强劲的,小姐们,”那位女祭司微笑着建议,“雨雾节将至,或许还会下雨,若我是你们,就会早些回房间里去。”
三人对看一眼,俱是有些无奈,便向着女祭司作别行礼。
“知道了,谢谢您。”祭按着凯瑟琳教的样子也微微屈膝,却被女祭司搀住了。
“夜间的庭园或许不太安定,”她的话好似漫不经心,“我送你们去。”
白发的女祭司在前行进,而三个女孩则跟在后面,转过数道黑石台阶,又越过难以计数的回廊门庭,依次将池小凉跟凯瑟琳送去了侍从们准备好的房间里,最后只剩了祭,跟女祭司一道走在长长的黑石廊道里。
“祭司大人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在行过不知多少重廊道过后,祭终是忍不住去问那个行于身前的轻盈白影,那少女听到她的话,便转过身来倒退着继续行进。
“唔,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也行。”
“我是暴露了吗?”祭垂了垂眼,有些讶异自己还能如当下冷静。
尖锐的白色鞋跟在黑石地面上轻轻一点,发出在静夜间尤为明显的轻音,祭微微怔住,就见女祭司已经转过脸去,推开旁边的一扇黑色大门,带着祭进到了房间里。
房间内部装潢是显而易见的达坦纳风格,重重细密白纱垂下,将四柱帷幔床遮到几乎看不出形迹,女祭司半是推半是按地让祭坐在了梳妆台前,轻轻一挑便解散了编梳的发辫——此间不在东域,自然没有兰若的好手艺,这样简单的编发不过是方便行动而已。
女祭司不知道从何摸出一把密齿的银色发梳,只一下一下地,顺平了祭几乎被压出蜷曲的长发,也顺平了祭自夜宴开始,就不上不下难寻安定的心。
祭微微垂着眼,不想看镜子里的那张脸,即便不看她也知道,那必定是一张同母亲楠焱怜极为肖似的脸。
“想知道为什么吗,”女祭司俯下身来轻轻笑言,“楠焱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