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三十章:地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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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凌重华的双手在握住【玄岩】的瞬间,便觉得整个世界都如浮影般虚化消散了——剩下的只有他,和手中沉重到好似有千斤之重的【玄岩】。
他咬紧了牙关,清楚知晓若是自己支撑不住松了手,会落得如何的下场,被排斥自是不必提,十二位德兰王族残留在剑中的余威也不是那么轻易便能了断的东西。
他的额上很快见了汗,手臂被撕扯到酸痛,渐渐失去知觉。
他原用的剑便是重剑,在十二王剑中仅有【黛霆】与【祈华】是传统意义上的重剑。【祈华】为第二任至尊佩剑,即使楠焱族中也少有人敢于尝试,他自是不敢肖想;而【黛霆】的原属家族则是第十二雷电世家瑞格特家族,是十二世家中六个驾驭元素的世家之一,而瑞格特本身也是十二世家中极少有的擅长正面攻击的世家,这一点与暗族的特性是相悖的——夕之庭的暗族,崇尚的是罚与约束,而非宣泄和坦诚什么。
早在他入剑冢之前,族长便寻他谈过,认为若是他有幸一试十二王剑的话,最佳的选项并非是同为重剑的【祈华】与【黛霆】,而是同样以重量与威势见长的钝剑【玄岩】。
他只觉得全身都好似被那柄剑撕扯着一般,越来越支撑不住,剑柄渐渐有自手中滑脱的趋势,他拼了命地想要抓握住,掌间指缝却好似生了汗水滑腻,骤然脱出。
他不死心一般地朝前猛扑了一下,竟顺势抱住了【玄岩】,钝剑入怀,竟意外的轻,他一个不慎,被自己的力道带了一个跟头,直撞得眼冒金星。
他一手握剑,一手揉着乱糟糟的头发,歪歪扭扭地站起身来,眼前骤然天光大亮,却并非是在剑冢中。
他看见了树——高大的,泛着鲜浓湿润的绿色,它们联结成无尽的林海,构筑成无边际的城庭之墙。长风清啸,拨动密林间无法计数的叶片,发出一种温柔且优美的轻响,合着隐于其间低低的鸟鸣和虫语,令无人的林间无端显出庄严与静谧。
这里是雾森么?重华刚刚这样想到,便自行驱散了这样的可能性。拉比德的领土雾森之间,也是无尽的密林,但是这里不一样——他环顾四周,这里要更加的柔和,更加的鲜活和富有生机,且让人无端地觉得迈入其间,便是到了客地。
林间细软的草丝间生着细小精致的花朵,灯虫飞舞,盘绕不散。蒲凌重华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这样多的灯虫是在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这些小东西自逸散的魔力中生出,介于能量和生物之间,它们的活跃和数量,无不昭示着魔力的富集。
他慢慢地向前走,渐渐松懈了戒心,将心神渗入这片虚幻的林地里,感受它曾拥有过的呼吸与鲜活的生命。
他早就该知道这是哪里了。
他继续往前走着,走过群鸦栖息的枯树,走过老藤缠绕的枝干,叶片宽大的阔叶植物斜斜地将叶片倾垂下来,滴落的露水在覆满绿苔的地面上砸出一个浅浅的、清澈的小坑。
他听见衣料摩挲的响声。
重华住了脚步,向着四周张望一圈,很快便发现在不远处的一个枯树桩上,背对着他坐着一个男人。开着白色花朵的藤蔓从低枝上垂下,蕨草和苔藓围拢着小小的树桩,令它几乎像是一个王座。
那男人以一种并不如何规矩的姿态坐着——他的怀里抱着一只小小的、生着鳞甲长着双角的魔物幼崽。蒲凌重华静静地看着,那男人只是张开手,便有魔力在他指尖缠绕堆叠,化为一条凝实的黑色缎带。他一只手便制住了在怀里拱来拱去,躁动不安的小魔物,在它受伤的前腿上施了一个简单的治愈术,随后勉强算是认真地包扎了下。
做完这些后他将小魔物放到了地上,轻轻推了推它,示意它可以走了——那小魔物迈着四条短短的腿在他面前绕着圈跑了几步,然后似是看到了提剑站在后面的蒲凌重华,猛地顿住,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男人似是察觉般地回过头来,在看到蒲凌重华的时候,尽管短暂,但他的眼中透出一抹讶然。
他站起身来,两三步便到了蒲凌重华的面前,他似是极感兴趣般眯着眼睛,轻轻地道。
“哎呀……人类的孩子?你是怎么……”
蒲凌重华呼吸一滞。
他一时想不到要如何形容这个男人——单看外貌的话,他可能只有二三十岁,一头顺滑的茶褐色发丝顺着左肩滑下来,在接近发梢的地方用黑色的缎带随意地打了个结。可那双眼睛,重华不记得曾在什么人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眼睛,他看着这个世界却好似不将任何东西真切放入眼中,精美到如同珠宝却不真实得如同了无生机之物,仿若不经事的新生儿一般纯净到容不下半分杂质,又好似看过世间风云起落,再无什么值得入目。
几十?几百?还是……更多?
即使是以心法为长的拉比德,重华也不敢轻易下什么定论了。
那男人话说到一半,却住了话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仿佛他是什么珍奇的宝物。
“这样啊……”他牵起唇角微微地笑了一下,肆意轻松,却无端牵扯着人心动。
“你就是……万年后将继承我之遗志的人吗?”
重华骤然一凛。
“忘了自我介绍了,”男人弯着眉梢眼角轻笑,伸出一根手指缴下束发的丝带,茶褐色的发丝肆意散开,两只尖尖的耳朵透出发丝,颇突兀地支棱着。
“我乃黄昏王朝,洛玻雅•德兰治下第五王族山川之王莫尔特安,”他轻声说,“或者人类更喜欢称呼我为——地之王。”
蒲凌重华毫无犹疑,当下便双膝一弯,跪在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山川之王的面前。
“你何须跪我呢?”衣袖轻轻一摆,蒲凌重华便被一股力量强硬地托了起来,他在心中震惊着,明明全无元素的痕迹也毫无咒文号令,仅是凭着纯粹的魔力和纯粹的权能,竟能至此么?
“我在你们的世界中,应当已是个亡人了吧。”他轻描淡写地道。
蒲凌重华不由肃然,半晌后才艰难地答了“是”。
莫尔特安的脸上仍挂着那副不太真切的笑容,他伸了手,轻轻搭在了重华的颈侧。作为早知如何固守心神的蒲凌重华,十分轻易地便感知到了自己记忆与心念的流出。
读心——那正是德兰的王与王族们,除却预言外的又一大权能。
他合上了眼睛,王族的手带着调整过的,与人类相差无几的温度,泛着柔和的魔力与灵魂波动。
“是吗……”他收了手,扯出一个有些无力的笑容,他仰起头来,透过林叶间的缝隙,轻轻地叹息着。
“至尊,都要有第三代了呢。”
蒲凌重华的心头微微动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那么……那么您也认为她会成为至尊么?
“我哪里会知道这样的事呢?他回眸笑着,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中空的树干,“德兰的预言范围……从来不包括自己身后”
“抱歉。”重华垂了眼睛。
“哈……这有什么可抱歉的。”莫尔特安如叹息般地笑了,他伸出手揉了揉重华乱七八糟的头发,“德兰……我们,非是血肉之躯,虽说面临劫难时难以周全自保,但我们的降生和消逝,时间和生死观,与你们都是截然不同的。”
“况且,”他轻声说,“神殿终会重建。”
——神殿终会重建。
蒲凌重华如被电击般僵硬。
这句话,在整部《幻森•王缄》里,重复出现了无数无数遍。
王缄记录的是已经覆灭的德兰的历史——但只有这句话,只有这唯一的一句,是对未曾实现的未来,无比的肯定。
神殿终会重建,而德兰终将再临。
十二世家的盛世不会永远存在,七千载的鼎盛,建立在德兰的废墟与尸骸之上。
“不要那么吃惊,”莫尔特安含笑立在密林之间,周遭的景色和绿意,都有些虚幻地摇曳着,“就算……你们憎恨,就算你们厌烦,这件事也早在第一任至尊现世的时候便被注定了,它写于因果,书于命运。人类的小孩,你知道什么是命运吗?”他轻声说,“那是你明知无法改变还是会去抗争的东西,也是你就算抗争,也无法改变的东西。”
“你们的未来,遍生荆棘。”莫尔特安的声音远远的,隔过林风,隔过树荫和鸟鸣。
“我只能祝愿你——捱过长夜,得见天明。”他说,“人类之于我们,几乎如同朝生暮死,但也正因如此,人类才会贪婪地想要看尽一切的东西。即便是同样的黎明,想必在你们的眼里,也会有全然不同于我们的绮丽。”
深林幻化成无尽的模糊的绿意,莫尔特安的身影渐渐模糊,旋即消失不见了。被蒲凌重华握在掌心的【玄岩】从如若鸿毛一般骤然被灌注了质量,他垂首看着,只见其上,薄光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