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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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天生脑回路异于常人,总会在某些特殊场合下不合时宜地溜个号。
    比如现在,趁着胃痛间歇性地偃旗息鼓,文饮冰琢磨了一下,要是自己睁眼,沈翊铁定尴尬。他这一尴尬不要紧,万一胳膊打滑,把自己摔地上,乐子可大了。
    于是,她装作不经意似地,在沈先生怀里蹭了个舒服的位置,闭着眼睛继续装死。
    大概是练过武的缘故,沈翊看着清瘦,力气却着实不小,稳稳当当地将文小姐从一楼客厅搬运到二楼卧房。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把人轻拿轻放地安置在卧床上,又为她脱了鞋,扯过被子小心盖好。
    文饮冰竖起一只耳朵仔细听着,发觉沈翊站起身走出门去,没过多久又折返回来。旋即,温热的毛巾擦试过额头、脖颈,力道拿捏得十分轻柔,边边角角都照顾到了,那仔细谨慎的架势,活像文小姐是从哪座古墓里出土的宝贝,碰一碰就碎了。
    文饮冰心头忽而一动。
    这姑娘看着娇柔,却是在上海滩这个角斗场里实打实厮杀出来的,再往前追溯一点,自家老爹是胡子出身的实权派军阀,虽然宠女儿,“娇惯”两个字却是不知道怎么写的。
    这么算起来,文饮冰活了二十年,直到此时,才在沈先生这里感受到一点被人“娇宠”的滋味。
    犯过胃病的都知道,这滋味虽然不好受,发作起来却是一阵一阵的。显然,这阵子痛得没那么厉害,以至于文饮冰都有闲暇分出神,脑回路差点飘出上海滩,都要悠悠荡荡地越过太平洋了。
    她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一线,从长长的睫毛缝隙里端详着沈翊。
    这世上的人有形形色色,文饮冰自问胸怀还算大度,上辈子不管是西方式的力量型男,还是略显造作的小鲜肉,只要皮相能看过去,她都能欣赏来。
    而最能触动文小姐那池心水的,当属那种温文尔雅、如琢如磨,言行举止颇有谦谦君子风范,骨子里却又带着一脉硬气的……
    比如沈翊。
    文饮冰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民国“土著闺秀”,这辈子打过交道的出色男人两个巴掌也数不过来,不说别的,单是南四省的薛少帅,就称得上万里挑一的拔尖人物。
    可不知是不是薛少帅心眼太多,容易诱发密集恐惧症的缘故,文小姐跟他认识这么久,别说欣赏,只要跟这男人多说两句话,就不由自主地冒冷汗。
    沈先生就不一样了。
    文饮冰从睫毛缝里细细打量着沈翊,这男人清俊而充满书卷气的脸上,眉头紧紧皱着,一只手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抚摸文饮冰的脸,却在相距只有一线时硬生生刹停,犹豫半晌,不知出于什么顾虑,还是没有碰到她。
    这人一向内敛,七情轻易不上脸,可是此时,那张天衣无缝的面具在不经意间裂开了,满心的焦急几乎顺着眼角纹路横流而出。
    文饮冰不知该怎么形容,但她有种感觉,如果现在有谁跟沈翊说,他折寿十年就能替自己痛上一会儿,这男人铁定眼皮不眨一下就一口答应。
    陡然间,文小姐仿如打通任督二脉似的,很想扇自己一耳光:我特么之前都在纠结什么啊?两辈子的运气都攒一块,才遇见一个沈翊,要是不把他牢牢攥在手心里,就她这祖坟冒青烟的人品值,还能遇见下一个吗?
    事实证明,文饮冰人品如何姑且不论,行动力却是毋庸置疑,她打定主意,当即一个翻身,看似无意却有心地将沈先生那只没来及收回的手压住,五根手指握住他手腕,整张脸痛苦地扭成一团:“阿翊,我好痛……”
    文司长拥有一副“比纯爷们还纯爷们”的强悍灵魂,幸而这副灵魂被囚困在一具娇柔软妹子的肉体里,偶尔装一装病娇还是相当有说服力。
    反正沈翊是信以为真,一时也顾不上手被她攥住,着急忙慌地问道:“还是胃痛吗?要不煮一碗红糖姜水,你喝了也许能好受些?”
    文饮冰没吭声,假装疼得说不出话来,拇指指腹紧贴沈先生手腕,辗转厮磨,来回吃着豆腐。
    沈翊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做梦也想不到这姑娘有一大半是装出来的,居然被她吓得不轻,上海滩仲夏夜的天气,冷汗都冒出来了:“饮冰,你撑一下,医生很快就来了。”
    文饮冰睁开一只眼睛,把自己半辈子的演技都用上了,愣是挤出一脸可怜巴巴。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扯了下沈翊衣袖,用一种气息奄奄而又楚楚可怜的语气问:“阿翊,你别生气了好吗?”
    沈翊:“……”
    沈先生顶着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懵逼:“……我为什么要生气?”
    文饮冰越发泫然欲泣:“那你最近为什么一直躲着我?是不是我爹来时跟你说了什么?他脾气不好,你、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沈先生见多识广,却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搜肠刮肚也不知说什么好。他目光隐在镜片背后,上天入地逡巡过一遭,没找到藏身之处,只能硬着头皮迎视上文小姐的双眼:“我……没有因为这个生气。”
    文饮冰嘤嘤嘤地问:“那你为什么躲着我?”
    沈翊:“……我也没有躲你。”
    他话音未落,眼皮忽而一抬,就见文饮冰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是疼的还是真哭了,眼角水光依稀可见。
    沈先生的话音不由自主低了八度:“……我真没有。”
    文饮冰在心里掂量了下,觉着错过这个机会,再想逼这人坦露心声,恐怕比登天还难,于是牙一咬、心一横,轻轻唤了声:“阿翊……”
    她音量不高,是故意诱敌,也是疼得没力气大声说话。沈翊下意识地低下头,把耳朵凑到她嘴边:“怎么了,是不是疼得厉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满头冷汗、似乎连说话力气都没有的文小姐猛地一抬头……嘴唇便贴着这男人脸颊蹭了过去!
    沈翊:“……”
    沈先生在虎狼窝里混迹多年,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定力,实事求是地说,这世上能惊到他的人或者事委实不多。
    然而那一刻,他整个人呆若木鸡地僵在原地,仿佛一个惊雷当头劈下,三魂七魄碎成了渣渣,随着透窗而入的夜风飘到了不知哪个角落。
    文饮冰眨巴一下浓密的睫毛,无害且无辜地看着他:“我就是想说,这阵子咱俩搭伙过日子,相处还挺融洽的,你要不要考虑以后就这么一直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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