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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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号的工作效率不是吹出来的,文司长这边布置下去,第二天傍晚,陈曼泽就带着消息再次走进病房。
只有三个字:“抓住了。”
闻言,文饮冰撕下吊在手臂上的纱布,身手利落地从床上跳下:“铃木商社那边有动静吗?”
陈曼泽:“我们在城外动的手——那小子大概听到了什么风声,看样子是想跑路,好在我们抢先一步,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事出突然,铃木商社应该还没收到风声,只不过……”
文饮冰捡起椅背上的外套披上身,听她话音顿住,不由看了过来:“不过什么?”
陈曼泽垂下视线,专心致志地盯着鞋尖,仿佛那灰秃秃的鞋面上绣了一朵妖娆的花:“那小子身手不赖,我们的人伤了好几个。”
文饮冰手上陡然一发力,险险将军装的领扣扯下来。
打着军政府标识的汽车开进76号时已是深夜,车还没停稳,文司长已经跳了下来,一边脚步生风地往里走,一边对迎上来的兵哥问道:“怎么样,伤了几个?”
“伤了六个,”挂着上尉军衔的兵哥训练新人时凶神恶煞,到了文司长跟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那小子枪法挺毒,好在都不是致命伤。”
文饮冰点了点头,就听上尉垂着眼皮继续说:“那小子也中了两枪,康医生给他简单处理了下,现在关进了刑讯室,您……”
文饮冰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音:“受伤的弟兄在哪?”
上尉将她引到医务室,还没进屋,就听里面嗷一嗓子惨叫,连房子带地面都跟着震了三震。
文小姐和陈姑娘不约而同地哆嗦了下,文饮冰摁了摁耳根,心里嘀咕着“这是杀猪还是宰羊”,就见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掀开门帘,快步走了出来。
文饮冰当头截住她:“里面是怎么了?叫的跟杀猪似的。”
女医生十分慢条斯理地摘下医用手套,浑不当一回事:“没什么,就是子弹嵌在骨头里,得把皮肉割开才能取出,那小子没见过什么世面,动静大了点。“
文饮冰:“……”
有那么两三秒的光景,文司长的思绪绕着大气层兜了三个圈,思忖着是不是该跟这妹子提一声,让她想个法子将麻醉剂和止痛药的问题一次性解决了,免得76号堂堂一个特务机构沦落成屠宰场。
女医生姓康,名角寒,据说是取自宋人词句“清角吹寒”。她出身中医世家,又曾出国进修,称得上学贯中西,既是医学研发室的负责人,也是76号医务部的头把交椅。
康医生医术了得,脾气却有点古怪,别说76号特务头子,就是南四省少帅薛烨当前也未必能让她假以辞色。每次见到她,上至军情司司长文饮冰,下至打杂跑腿的小兵,都得多赔上几分小心,免得一个不当心惹上这位大小姐。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在军队里有两种人绝不能惹,一个是上峰,另一个就是军医。
文饮冰往医务室里瞄了眼,眉心夹着隐忧:“他们伤势如何?不要紧吧?“
康医生:“放心,就是流了点血,没伤筋也没动骨,好好休养两周就没事了——不过,说来倒是有点奇怪。“
文饮冰刚放下一半的心立马悬回嗓子眼:“怎么了?哪里奇怪?“
“放黑枪的小子连伤六人,可见枪法精准,但是他每一枪都只伤人,不要命,而且伤得恰到好处,半点后遗症也不会留,简直像是……“
女医生停顿了片刻,似乎思忖着怎么形容才合适:“……就像是枪手留了情,故意避开要害似的。“
文饮冰眉心微动,下意识地和陈曼泽交换了一个眼色。
”你觉得可能吗?“
走在刑讯室的路上,陈曼泽低声嘀咕道:“一个岛国间谍,对企图逮捕他的**特工手下留情,他是吃错药了还是脑子有问题?”
文饮冰也觉得难以置信,可事实摆在眼前,这次行动76号确实损失惨重,那六个特勤人员也的确没伤到要害,除了对方手下留情……她还真找不出别的解释。
76号二门里是一座三层洋楼,刑讯室却另辟蹊径,设在地下室里。两位女士一前一后地走下两层楼的台阶,还没进门,一股阴冷的气息随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小凉风,兜头扑了一脸。
那是久不透风的霉味、阴冷的潮气与某种……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窜起一身鸡皮疙瘩。
就算屋里点了再多的火盆也没法驱散。
火盆对面摆了一把扶手椅,椅子上绑着一个年轻男人。他半垂着头,不知是冷汗冒得还是被泼了凉水,头发湿漉漉的,一绺一绺贴在脸颊上,看不大清长相,满身斑斑累累的血痕就显得格外扎眼。
很显然,76号的大小兵哥十分卖力,大半夜还在加班加点,趁着文司长没赶到,先“热情洋溢”地招呼了这位兄弟一顿。
文饮冰站在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椅子上的男人听到动静,下意识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满室昏暗中猝不及防地对上。
文饮冰:“……”
事实证明,民国初年的照相技术的确不怎么样,反正单凭一张相片,文司长在大街上和这位擦肩而过,铁定是认不出来的。
让文饮冰没想到的是,这兴风作浪的“幕后黑手”居然有一副卖相颇为不错的皮囊,也许是这人戴着黑框眼镜的缘故,第一眼让人惊艳,看久了也不觉得腻味,仔细回味,反而有种含蓄隽久的书卷味。
让人忍不住地一品再品,不忍释手。
文司长微微一皱眉,心头突如其来地浮起一句“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可惜了,”她在心里嘀咕道,“好一副刀削斧劈的皮囊,披在了禽兽身上。”
文饮冰闭上眼,把心头不合时宜的异样感强压下去,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隔着一个火盆站定。陈姑娘相当有眼力见地拖过来一把椅子,文司长便大刀金马地坐下,两条长腿一高一低地交叠在一处,摆出一个相当放松的坐姿:“铃木义先生是吗?初次见面,幸会。”
男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轻轻抿了下干裂到渗出血痕的唇角。
“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估摸着您对我不会太陌生,”文饮冰接过陈曼泽递来的“小抄”,匆匆扫了两眼,随即将纸页反扣在腿上,“我长话短说,这次请您来,是想请您配合一下76号的调查。”
陈曼泽眨巴了下眼,用某种近乎“惊悚”的眼神看着文司长的背影,那表情活像看到一头母猪窜上树,站在枝头唱了一曲“穆桂英挂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