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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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宗有句老话,叫“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乍听上去有理,但也不是没有例外。
纨绔子弟……就一定没有能耐吗?
事实证明,这话放在赵少帅身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命题。
赵子桢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练兵。他毕业于德国军校,也将德意志那套杀伐决断的铁血作风分毫不差地照搬回国,将一帮大小兵痞搓揉得哭爹喊娘,每天以泪洗面,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训练场上。
动静闹得太大,赵大帅也有所耳闻,却不知是故意磨练儿子还是怎的,愣是装没听到。
这么摸爬滚打了小半年,一帮老兵油子赫然有回炉再造的错觉,就跟锻铁似的,一点一点磨去杂质,磨去一个军人不需要的东西,在一次又一次与山寇悍匪的周旋间、与内敌外患的作战中,磨砺出一支劲旅。
当然,酒香还怕巷子深,在满洲里战役之前,所有人只当这帮少爷兵是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花架子似的一戳就破。
直到五年后,东三省第六师在满洲里一战成名,将不可一世的沙俄军队赶鸭子似的赶回老家,再一次的,不分国籍、不管立场、不论阶层,所有人的下巴掉了一地。
民国三年2月13日,《华俄满洲里界约》公诸于世,内容无外乎赔款道歉割地,只是这一回,割肉放血的对象颠倒过来。
看到报纸上白纸黑字的写着“沙俄向**赔偿款项总计五千万银元,自额尔古纳河至阿巴亥图,界点北移十公里,沙俄公开赔礼道歉”,那一刻,甭管南北,从白发苍苍的老人到身强力壮的汉子,有志一同的热泪盈眶。
国耻百年,**民族被各国列强骑在脖子上,卑躬屈膝,恨不能将脸埋进黄土地里。
如今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一点点挺起被压弯的脊梁,吸入的第一口有尊严的空气,几乎让人哽咽得说不出话。
远在南四省的文饮冰没有参与谈判,也无从想象谈判历程,可她知道,为了在老毛子身上割下这块肉,东三省下的力气绝不会小。
不说别的,单是此次出兵的军费就够东三省财政部长梁祖培欲哭无泪了。
她一边脑补梁部长抓着头发不断撞墙的画面,一边忍不住笑出一口小白牙,笑到一半,忽然发现不对劲,忙揉了揉脸颊,把笑意全部抹去,挤出一脸的痛心疾首和如丧考妣。
坐在床头的薛少帅端起医务人员送上的热茶,喝两口润了润发干的喉咙,抬头瞥见藏在枕头底下、只露出一角的报纸,英挺的眉头当即一皱,毫不客气地抽出来:“让你好好休息,医生的话被你当耳旁风了是吧?跟你说了多少回,出门多带几个警卫员,就是不听,非得露出小辫子给别人抓——这回要不是警察到得快,我看你怎么收场!”
文饮冰揉了揉耳根,在心底发出一声哀号:大哥,这篇刚才不是都已经揭过了吗,怎么又开始一轮?我都已经沉痛忏悔面壁思过了,你还想怎么着?
“我已经吩咐下去,以后你再出门,身边至少给我带上一个班的警卫员……这是军令,别跟我讨价还价!”
薛少帅颇有先见之明,一句话堵死了文小姐所有的垂死挣扎,文饮冰再不情愿,薛少帅大巴掌拍下来,不怂也得怂了:“卑职知道了……”
薛少帅这才满意,拎起那份报纸,打眼一瞄,见那上面刊印着“京汉日报”四个大字,头版头条赫然是《华俄满洲里界约》的详细内容。
薛烨眼神微沉,不过很快,他若无其事地微笑起来:“你还真是捧邵主编的场,只要是他的报道,没一期落下的。”
文饮冰靠在床头,不知怎的,薛少帅分明没说什么出格的话,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表情,脸上甚至带着温文谦和的笑意。
可她就是没来由的毛骨悚然,受伤的右臂吊在脖子上,只能用不太灵光的左手抓住被子,往上扯了扯,假装这玩意是西方魔幻小说里的隐身毯,能让她从某人眼皮子底下消失。
好在这时,有人走了进来,适时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那是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看上去很年轻,长发挽在脑后,束了一根银簪。大概是熟不拘礼,她看到薛少帅只是点头示意了下,捧着药盘径自走进来,十分轻车熟路地拿起一支注射器,就要往文小姐胳膊上扎。
文饮冰忙不迭一抽胳膊:“这什么东西?消没消过毒?”
女医生撩开一缕挡住眼睛的发丝,凉凉地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可能是文小姐这个如临大敌的模样挺逗乐,薛少帅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你自己捣鼓出来的东西,还要问别人吗?”
文饮冰眨眨眼,消化了一秒钟,猛地反应过来:“这就是新研制出的磺胺针剂?”
换作一个世纪后,没人会对磺胺感到陌生,可在民国初年,别说听过,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简单说来,这是一种十分有效的抗菌药,可以治疗伤口感染、肺炎等多种病症,在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二十世纪初期,基本上可以和“神器”两个字画等号。
文小姐的历史素养不算太好,只依稀记得磺胺一开始似乎是从某种红色染料中提取的。为了抢先世界一步,那两个月,她打着大帅府的名号,将上海城的红色染料搜刮一空,动静闹得太大,以至于民间传出无数蜚短流长,还以为大帅府要办喜事了。
被迫客串了一回桃色新闻男主角的薛少帅几乎将牙咬碎了,好在薛先生知道轻重缓急,也明白这种被称作“磺胺”的药物一旦问世意味着什么,哪怕心里直骂娘,还是挖地三尺地凑齐了科研班子,夜以继日加班加点,耗费了大量资金物力,总算让第一支磺胺成功问世。
据说,磺胺临床实验成功的那一天,整个科研团队兴奋地一蹦三尺高,连人前一贯冷艳高贵的研发负责人都有点绷不住,破天荒地灌下去一整坛女儿红,一边抱着磺胺针剂死活不撒手,一边摇摇晃晃地唱起一折“穆桂英挂帅”。
“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于他人!番王小丑何足论,一剑能当百万兵……“
文小姐当然也高兴,但她比任何人都清醒地意识到,这只是刚开始——磺胺已经问世,青霉素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