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军阀混战趋于尾声，只余南北两大势力。十二月十三日凌晨，南军炸毁巨鹿城护岸桥，南北战争正式打响。北方卫勇军南下，来势汹汹。南方义安军本就兵弱财乏，北军这么不要命地打，自是节节败退。不足半月，便兵临淮安。淮安城内人心惶惶，时刻担心自己脖子上这颗脑袋还能待几时。
    十八日，淮安的第一场雪在夜里开始下，下得极大，不足几刻，庭院便堆满了雪，又厚实又冷。
    江家灯火通明，仆人来来往往地引着士官，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雪地被踩得脏乱。嘎吱嘎吱地响。宋稚披了件斗篷，倚在雕栏旁看着院里的红梅开得正好，颜色灼灼，像团火。
    “难得见这么大的雪。”宋稚被男人从后面抱住，宋稚没动作，琉璃般剔透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看着梅花。
    江连城也不在意，他盯着宋稚掩映在兜帽下的小半张脸，很白，在光下如瓷釉一般，漂亮的跟百合花似的。
    “瑞雪兆丰年，是个好景。”江连城下巴抵着宋稚头顶，低低笑了两声，好像兵临城下的不是淮安一样。
    宋稚挣脱出来，看了他一眼。江连城最近没睡个好觉，下巴都是青色的胡茬，眼里也是血丝遍布，面颊瘦削，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疲惫。
    “阿稚，你心底欢喜吗？”江连城问。“他回来了。”
    宋稚不做声，他能说什么呢？江连城把他当成姐姐的替身，他成了人人口中得而诛之的男宠。他忍了五年，日日期盼那人骑着高头大马来江家接他，想着他说句我回来了。
    雪下得更大了些，江连城让老仆去拿了个汤婆子给宋稚。没过一会儿，江连城就被下属官叫走了，走之前，他亲了宋稚唇角一下。
    宋稚可以清晰地看清下属官眼底的鄙夷，他垂着眸子，细密的长睫毛微微颤动着。
    “少爷，快进屋歇着吧。”何小出声提醒，刚才瞧着江连城在这儿，他也不好过来。
    宋稚愣了愣，起身朝兰芝苑走去，何小亦步亦趋地跟着。
    “少爷，昨个儿我出门时，大街小巷都在传卫勇军不过几日就能破城呢！大伙儿嘴上不说，心里可高兴了。”义安军早在几年前便不得民心，大家心里明白。何小性子天真，说话直轱辘，“我当时就在想啊，少爷总算熬出头了。”
    何小脸上挂着顶大的笑，当年顾少让他跟着少爷，他心里原还有些不高兴，毕竟只是一个不受宠妾的弟弟，后来他发现这位少爷真心是个好主。再说，顾少可答应了，等他回来便除去他的奴籍，封他个官，让他娶个美娇娘，怎么也不亏。
    “少爷你怎么不高兴？顾少来了，您就不用受委屈了！”何小疑惑地看了宋稚一眼。“他们都说您是狐狸精，会使妖术。我可知道呢，少爷是个顶好的人。”
    宋稚不置一词，他心底有些不安，原本期待的未来似乎恍恍不可及。
    第二日初晨，江连城来找他，手里拿着信——求和信。
    他让宋稚寄给顾衍川。
    半日过后，卫勇军突然进攻，义安军猝不及防，不过一个时辰便被破城。淮安城乱成一片，义安军丢兵卸甲，纷纷投降，在命面前，一切显得无足轻重。
    傍晚，卫勇军彻底占领淮安，百姓都出门在街道两边站着凑热闹，义安军此刻成了笑柄。
    顾衍川雷厉风行，手段老辣，当晚便下了缉拿令。以江家为首，各大南方士族树倒猢狲散。顾衍川上位就大赦淮安，索性留了这些士族一条命苟延残喘着。
    卫勇军来江家时江连城正教宋稚练字，宋稚和姐姐从岛国流亡到上海，汉字写的不好，生活上诸多不便。江连城原先教着宋如兰，后来便固执地要教宋稚。
    院里一阵喧哗，仆人的惊叫和哭声混成一团。大兵带着人直接破门而入，二话没说，上前直接押住江连城。江连城没挣扎，认命般，但嘴角一直带笑，走之前他看了宋稚一眼，说不出什么意味。
    像是被人刻意遗忘，江家只剩宋稚和何小两人，偌大的庭院空荡荡的，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这时便显出些隆冬的寒峭来。
    宋稚抱着个汤婆子，他生来体寒，到冬天，手便冷得跟块铁似的。以往那人总是用宽厚的手掌替他暖着，嘴里却说“别冻傻我的之之，本来就够笨了。”宋稚有些奢想，是不是顾衍川有事耽搁了，不然，怎么还不来看他。
    过了几日，冰凉的镣铐使宋稚猛然惊醒，似乎早有预见，宋稚心里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何小的叫喊哭泣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宋稚真个人有些恍惚，但他内心深处觉得不甘心，从前十几年的时间，他负重含污，踽踽独行，为的就是这一天。
    可是，人心难测。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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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情节慢热，前期主角对手戏不多，剧情多，混乱民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