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前世今生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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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肃州下设的酒泉行宫停留了三日。萧染宴请了三日群臣,凉州刺史,宣抚使,指挥佥事等一众大小官员天天在行宫外候着,以备乾帝随时召见问讯。宁琅则忙了三日,先是将当日征调的凉州驻军择出来,剩下的军队按各地征调重新编排,下放地方。时值北狄大败,嘉峪关外大片失地失而复得,又连夜同凉州驻军将领敲定了边境驻军换防的改制方案。
    三日之后,萧染一派春光满面,宁琅则活生生累瘦了一圈。
    白束又是三天没见着宁琅。萧染在行宫内给他独辟了一处院落,说是让人好生照看,实则也是圈禁,好几个侍卫把守着院门,出入都经过盘查。白束虽只是个八岁孩子,看似对谁都温顺无害,但毕竟身份特殊,既是萧染的亲外甥,隶属皇亲国戚,又有半数血脉是叛敌之子,没人知道哪重身份在当今圣上心里占的比重大些,对待起来也只能小心翼翼,不敢疏忽怠慢,又不敢过分亲近。
    白束对着院子里一棵刚发芽的石榴树看了三日,日日从晨起看到日落,偶尔院子里来只飞鸟都算是稀客,能让他兴奋半日。
    等到第四日启程回京,白束只觉得自己好似都过了小半辈子了。
    好在回程的路上萧染给他独置了营帐,想必是觉得入了关他一个孩子逃也逃不到哪里去了。车驾外虽仍有侍卫看守,但也好过天天对着萧染小心拘谨。
    更令白束欣喜的是,他次次掀开车帐,都能看见宁琅或近或远的身影。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宁琅总保持在他想找时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回程途中取道洛阳,途径函谷关,西接衡岭,东临绝涧,南依秦岭,北濒黄河,素有天险之名,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
    行至函谷关果然道路狭窄,车不方轨,马不并辔,白束所乘的车驾过不去,年纪尚小又不懂马术,只得由宁琅照看着,与宁琅同乘一马。
    一侧是鬼斧神工壁立千仞,另一侧则是浊浪排空惊涛拍岸,成年士兵走上去尚且腿软了三分,白束却靠在宁琅身上浑然不觉,耳畔涛声阵阵,鼻间萦缕暗香,白束只觉没由来的心安。
    念及此处,他这余世只怕都得走在这悬崖峭壁上了,每一步都得走的谨慎小心,只有在靠着这个人的时候,才能偷得半日安歇。
    宁琅自怀中掏出一物送至白束眼前。
    “咦,”白束接过来,触感似玉,乳白莹泽,前头尖细,后面包了一层银浆镶了祥云图腾,最后拿一根红绳串着,做了个吊坠形状。
    白束仰头看着宁琅:“狼牙?”
    “嗯,”宁琅点头。
    “是那天的狼!”白束倏忽忆起,可不就是他差点入了狼口那次。
    “后来回去找吃的无意中捡到的,”宁琅道:“当时血淋淋的就没给你。”
    白束拿在手里一看,尖处皆被打磨的光滑圆润,却又不失狼牙原貌,细致里带着苍茫大气,心中不禁大喜:“这是你做的?”
    “闲来无事就打磨打磨,”宁琅道:“算是给你留个念想,经此一别漠北该是回不去了,汴京城里没有狼,这东西以后也见不着了。”
    白束愣了愣,拿起那根红绳套在脖子上,把狼牙放进衣襟内里贴身带着。
    过了函谷关始见人口稠密,小村庄一个接一个,又有洛宁,洛阳,登封好几个大县,乾帝御驾亲征打了胜仗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凡到一处必遇百姓夹道欢迎,万人空巷好不热闹。如此一来致使行军缓慢,尚且不及跋山涉水来的快。
    这一路竟是从二月底走到了四月初。
    天气转暖,又加之中原不比漠北风沙肆虐,白束一身羊皮狐裘很快就穿不住了,宁琅只得差人到附近的镇上给他制办了几身成衣。
    都是些寻常的衣物,素白的暗纹提花布做的直领对襟衫,仅领边袖口下摆部位用玄线镶了一圈细边,但那小娃娃一上身立即穿出不一样的气度来,只衬得那张玉瓷小脸更加白净,低眉顺目温顺和恭的样子让人说不上来的想疼惜。束腰一裹腰身立显,这才看出来身上实则也没有多少肉,全都长在脸上趁样子了。
    萧染看了不禁大喜,当日抱着白束骑了半日的马,逢人便夸:“这分明是我萧楚的子弟,看这眉眼,哪有一点胡鞑子的样子。”
    宁琅远远看着,这小人儿在人前都是一副婉婉有仪的样子,只在众人视线都移开之时皱着眉揉了揉自己胯部。
    是夜,白束半梦半醒间只觉自己腿间一凉,猛地惊醒才见宁琅手里端着一个青瓷小瓶用手捻着给他上药。
    腿间磨红了一片,隐有淤血,胯下皮肉较之别处本就白嫩,更衬得红肿那处狰狞吓人。
    素白小人儿醒了也不声不响,默默看着宁琅,只是一双眼睛婉转可人,轻轻一眨纤长的睫毛就被泪水粘作一团。
    “怎的?疼?”宁琅皱眉。
    白束摇了摇头:“不疼。”
    宁琅看了白束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下手更加轻缓,尽量不触碰那些红肿的地方。
    等上完了药帮人把裤子提上,宁琅挑了挑烛花,帐内人影随烛光跳动了一下。
    “他是你亲舅舅,以后再疼了不必忍着,跟他直说就是了。”
    “亲舅舅又如何?”白束垂着头,“亲妹妹尚且被他逼死了,还差我一个亲外甥吗?”
    宁琅凝眉,小心打量了一眼周遭,沉声道:“以后这样的话不要说了。”
    “我只跟你说过。”白束小声道,“除了你也没人跟我说话了。”
    宁琅静默了片刻,“到了汴京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陪着,你得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说不得,我既想你身边有个人陪着能说说知心话,又怕你识人不清祸从口出,所以只能靠你自己时时警惕,真心该剖露的时候剖露,该装可怜的时候装可怜,该憋着的时候就得憋着……等我去找你可以说与我听,”叹一口气,“懂吗?”
    小人儿映着微弱烛光点了点头。
    “你还这么小,就让你懂这些,实在难为你了,”宁琅抬手在白束发间揉了揉,“怪我吗?我当初把你带回来。”
    白束两手环在宁琅腰上,轻轻搓着宁琅腰带上的一块佩玉:“我当日说我好像见过你,你是不是当我随口起意,想靠你照拂?”
    “我是真的像是在哪里见过你,第一眼就觉得亲近,”白束埋在宁琅胸前:“族里的老祖母说他们以前放牧的时候到过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湖叫拉姆纳措,传说是仙女的眼泪幻化而成,能看见人的前世今生。当初我逃出来时便想,我无论如何都要去那个湖看看,如若能在湖里看见你,那我一定回去找你。”
    “所以你带不带我回来,我都是要回来的,我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你是唯一还对我好的人,以后你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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