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的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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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人类先贤甘为先锋,不惜以笔锋为刀,深入灵魂,剔筋沥骨、掰开揉碎地剖析一番,最后发出了“我曾七次鄙视自己灵魂”的感慨。
沈巍身为一位从古典文化中浸润出的“万年古董”,对国外名著不太感冒,多半没听过这部经典著作——如果他听说过,应该很有触动。
因为每个人在世间来去,风刀霜剑、浪打潮回,或多或少都罩上一层保护膜,要想直击一个人的灵魂,非得刨根究底,才能溯清来龙去脉,照见每一处不为人知的角落。
比如一万年前,特调处处长赵云澜就是这样阴差阳错、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小鬼王心底那扇尘封许久的门。
第一次,一万年前初见,赵云澜不假思索地拔出黑能量枪,替危在旦夕的小鬼王解了困局。
门板上落下簌簌的灰尘,仿佛有一阵风穿越石壁上的缝隙,轻轻叩响了门扉。
第二次,他们在石洞中重遇,姓赵的混账东西人来疯地拍了他一巴掌,而后撩起两绺大鲇鱼胡须。
虽然事后回想起来,赵云澜一直懊恼于没在穿越前先做个拉皮,把那张脸好好保养一番,不过,就这也没挡住小鬼王认出“传说中的”救命恩人时,心头咯噔一下,好像有谁丢了块小石子进来,不轻不重,恰好撞在紧闭的门板上。
第三次,赵云澜不由分说地扯下他的面具,小鬼王从不轻示于人的真容暴露在月光下。
他整个人不易察觉地战栗了下,仿佛那人扯下的不仅是一张薄薄的面具,也是他一直以来背在身上的铠甲。
既忐忑不安,又如释重负。
第四次,赵云澜猝不及防地将棒棒糖塞进小鬼王嘴里,活了这么久,这是沈巍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甜”。
“甜的,酸的,咸的,涩的,这些你以后都会尝过,”事实证明,赵云澜这个特调处处长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没多久,小鬼王果然将这诸般滋味体会了个遍。
第五次,赵云澜大言不惭地说,“嵬”这个字气量小了些,我给你加几笔,从此小鬼王有了大名——沈巍。
有一种说法是,名字里藏着一个人的魂魄,虽然“魂魄”这东西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但是那一刻,小鬼王真真切切有种感觉,仿佛随着赵云澜那一声声“沈巍”,有什么东西在心里面蠢蠢欲动,挣扎着破土而出。
第六次,还是某个姓赵的混账玩意说,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你还是会拿起长刀为良心而战,你不喜欢,不如不生。
沈巍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一刻的感觉,他好像是被看不见的潮水淹没了,那裹挟着他的浪头里藏了无数的悲喜,撞击在天地间,发出无声的咆哮。
谁也听不见,只有他自己由内而外地发出战栗,一边欣喜若狂,一边百感交集,仿佛他一个人在深渊里行走多时,冷不防一道光打进来,无边的黑夜终于到了尽头。
其实到了这时,沈巍心里的那扇门已经开了大半,只有一条锈烂的锁链虚张声势地拦在前头,赵云澜只需要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将纸糊的拦路虎捅一个透心凉。
可惜他俩都没等到。
沈巍第一眼见赵云澜是在一万年前,赵云澜第一眼见沈巍却是在一万年后。
一万年,足够沧海桑田好几个来回,滴水尚能穿石,再坚硬的人心也该易了。但问题是,沈巍不是岩石,他是钢筋混凝土建造的防核武掩体,厚度高达一米半,原子弹尚且无能为力,何况区区的小水珠?
他用沈巍的“名字”在人间行走,一边充当地星执法者,一边追寻着万年前的身影。可惜人海茫茫,每天擦肩而过的背影不计其数,仅凭那么语焉不详的一句,想从万千沙砾中捡出一颗珍珠又谈何容易?
根据沈巍的经验,人生总是会和预期有出入,反正已经等了一万年,走过的路太长,普通人的生死不知横跨过多少遭,急性子也给磨得没脾气了。
沈巍有充足的耐心打赢这场持久战,虽然眼前这条路漫无尽头,但他坚信,只要一步一个脚印,迟早有一天能看到破晓的曙光。
迟早有一天……
沈巍想得很长远,但他忘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他已经准备好下一个一万年的漫长征程时,命运忽然睁开了一直睡不醒的眼,把他找寻多年的人猝不及防地推到了跟前。
——在龙大重遇赵云澜的那一刻,沈巍知道自己表现得太过反常,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因为整个人已经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差点没分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见过午夜梦回的画面在现实中落定成真吗?
这就是。
******
但是很快,沈巍就发现了,赵云澜没有万年前的记忆。他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可能是受到圣器的影响,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忘了“沈巍”。
毕竟过去了整整一万年,脑容量再大的人也记不住那么多鸡零狗碎,出于自我保护机制,人的记忆会将某些判定为“不重要”的经历自动清理,如果赵云澜忘了他,那只能是因为……沈巍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个认知其实相当操蛋,换成任何一个人,比如追了赵云澜那么久的祝红,可能得当场疯了。但沈巍不在乎,反正他耐心过剩,大不了从头来过,总不会比一万年的寻找更费时间。
一直以来,沈巍小心翼翼地守在赵云澜身边,不能太接近,因为他身份特殊,靠近了会给赵云澜带来危险;也不能离太远,不然没法在赵云澜遇到危险时及时赶到。
……当然,很快沈巍就发现,他和赵云澜就像两颗失散多年的卫星一样,彼此间有种特殊的引力,即便他不刻意接近,也拦不住那姓赵的二愣子上赶着往自己跟前凑。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沈教授,我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沈巍不知这货是真心这么想,还是为了和他套近乎随口掰的瞎话,但是赵云澜这么说了,他就当是真的。
这约摸是因为,真相和信仰之间从来没划过等号,人们总是下意识地选择他们愿意相信的。
不过随后发生的一切证明,赵云澜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连标点符号也只有三成可信,然而这一句,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他们一起查案、一起缉凶,从最初的猜忌疑虑、百般试探,到后来的并肩作战、携手对敌,这一路走来,风风雨雨就没停过,可沈巍也好、赵云澜也罢,从来没怀疑过脚下的路。
许久以后,沈巍回想起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当他是黑袍使时,一个人在深渊中负重逆行,每一步都尤为艰难;可当有另一个人陪着一起走时,即便会偶尔争吵、偶尔猜疑,心头那块时常让他觉得喘不过来气的大石,却好像无声无息地搬开了。
这或许是因为,他把后背交托出去的缘故吧,沈巍想,不用担心来自背后的明枪暗箭,他才能专心走脚下的路。
其实,认识到现在,沈巍一直以为自己对赵云澜是所谓的“兄弟情”,直到突如其来的变故如一把砸碎三观的铁锤,毫不客气地敲在“兄弟”两个字上。
沈巍才知道差之毫厘,随之产生的谬误何止十万八千里。
不管是夜尊逃出天柱、地星突如其来的动乱,特调处猝不及防的曝光,还是海星鉴的首鼠两端、瞻前顾后,都让特调处措手不及——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赵云澜也不会放出“和全人类对话”的终极大招。
赵处长的嘴炮功力,沈教授早领教过,可是当赵云澜第一句话冒出来时,沈巍还是愣住了——“……你们,要完。”
“地星人到底是什么?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是人,而且和你们一样会喜怒哀乐,会失恋,会失身,活生生的人。只因为他们是来自其他的星球,生活在不一样的地方,拥有不一样的力量,就该被当成是洪水猛兽吗?”
许久之后回想起来,沈巍一直怀疑,那句“会失身”是姓赵的混账玩意在故意影射,但在当时,沈巍根本注意不到这种细枝末节,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赵云澜脸上,那样全神贯注而又贪恋温柔,好像坐在那儿大放厥词的不是什么老流氓糙汉子,而是一小片他不小心遗落人间、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带血的心脏。
那一刻,沈巍清晰地听到了某种声音,经过漫长的伏笔与试探,犹如水到渠成般,他心底一直严防死守的那扇门……
终于摧枯拉朽、分崩离析了。
新年第一束阳光从窗帘缝隙中刺入时,赵云澜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不情不愿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当然,千万别误会是赵局长转了性,他之所以能比平时早醒来一个小时,完全是因为昨晚“运动”的太激烈,把身体里的储备热量消耗得差不多,得不到供给的五脏庙沸反盈天地揭竿而起,强烈要求不负责任的主人为自己补充能量。
赵云澜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发现他身边的沈巍兀自沉睡不醒。
不知怎的,看到他的一瞬间,赵云澜因为过早醒来而生出的烦躁与不快立马烟消云散,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与满足,仿佛小火慢炖的老火汤,汤水煲足了时辰,慢吞吞地泛起气泡,个头不算大,却格外的饱满圆润,涨到极致处突然炸开,一股浓郁而温馨的香味随之满溢而出,不紧不慢地泛过心头。
他下意识地抚摸过沈巍的脸,忽然觉得不对,手指仔细捻了捻,感觉到了一点湿润。
赵云澜不由一愣:“……沈巍?”
沈巍没有醒来,睡梦中,他眼角泪痕未干,嘴角却微微提起,仿佛经历了漫长的噩梦,破晓的曙光终于照入梦境,驱散了一宿的彷徨。
赵云澜着了魔似的看着沈巍,不知不觉间,他越挨越近,眼看要和沈教授来个贴面礼……
沉睡不醒的沈巍忽然睁开眼睛。
赵云澜:“……”
等等,这一幕怎么似曾相识?
沈巍冷静地看着他,表情纹丝不动:“你干什么?”
赵云澜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啊,那个啥,我看到你脸上有灰,我帮你……”
话音未落,沈巍毫无预兆地往前一凑,两人间本就所剩无几的距离瞬间清零,温热的呼吸再度交融在一起。
赵云澜:“……”
眼前这位是他认识的沈教授,对吧?他认识的沈教授是个非常传统含蓄的人,没错吧?
那到底是眼前的沈教授被某种不知名的能量体夺舍了,还是他一直以来太过执着色相,愣是没能透过表象看穿本质?
不过此时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沈巍都主动到这份上,赵云澜自然没有不上道的道理,他捧住沈巍的脸,飞快地加深了这个吻。
至于连声抗议的五脏庙?早被他一脚踹到床底下了。